小鎮上的中餐廳(上)

十幾年前，我和丈夫去美屬的波多黎各島蜜月旅行。波多黎各位於大西洋的加勒比海域，是大安地列斯群島四個大島中最小的一個島，主要語言是西班牙語。那時候的波多黎各島，還不能稱之為旅行勝地，遊客的腳步往往停留在首都聖胡安（SanJuan），環島的攻略少之又少，而我們為了訪友和探索阿雷西博射電望遠鏡，策畫一次環島旅行。

我們的旅程從聖胡安開始，逆時針一路向南。起初，還能看見形形色色的各國遊客，而越深入雨林，遊客越稀少，能見到的基本都是當地居民。我們到酒店寄存行李的時候，當地人甚至在遠處駐足圍觀，好似看動物園的大猩猩一樣，好奇地打量著我們。英文慢慢變得無用武之地，我們只能用蹩腳的西班牙語去餐廳點菜和交流酒店的事宜。

原本我已做好了攻略，準備好好享受當地的油炸綠色大蕉（Mofongo）和烤豬肩肉。而沒過兩天，我的中國胃就開始無比地想念中餐，這種想念，像是一種病，慢慢地從腦部向軀幹蔓延開來。我的眼睛開始下意識地從窗外一晃而過的建築中，搜尋中餐廳的痕跡。我的味覺開始愈發異樣，明明已經是評分接近滿分的波多黎各燉飯，還是覺得味同嚼蠟。我急需一碗老火湯來撫慰漂泊的心靈，也急需一盤蛋炒飯來寬慰旅途中漸乏的腿部肌肉。

車子在熱帶雨林中的小徑上穿行，突然間我的眼前一亮，「停車！」我大喊道。「什麼？」丈夫顯然沒有反應過來，扭頭問道。「那裡有家中餐館。」

丈夫將信將疑地把車倒了回去，果然，在一排不起眼的小木屋之中，有一家店的招牌上，用三○年代的字體寫著「Chineserestaurant」（中國餐館）。內裡的裝潢看不出中餐廳的氣息，土黃色的內牆，配上略帶油膩的土黃色瓷磚，加上豬肝紅的桌面，完全就如同當地的其他小店。若不是牆上的那幾幅中國山水畫，還真難將其與中餐廳聯繫在一起。

餐牌是用西班牙語寫的，我們的西班牙語水平，只能認出「湯」、「球」、「雞」等有限的幾個單詞。我和丈夫小聲地用中文商量著，試圖用有限的西班牙語去理解菜單上文字。

「中國人？」一聲突如其來的中文，讓我們的目光移向了廚房裡走來的亞裔婦人身上；我和丈夫喜出望外，連連點頭說：「是的。」「你們怎麼跑這兒來了？這裡還很少有中國人過來。」我聽了這話，有一種被人反將了一軍的感覺。我們作為遊客路過此地，也許是一件稀奇的事情，但一個中國人在一個純西班牙語的地區，一個遠離旅遊城市的森林裡開了一家中餐廳，不是更奇怪嗎？「我們在環島遊。」丈夫解釋道。

我們點一份炒麵，一份炒飯，這是在我們看來最不容易出差錯的菜式。很多海外中餐館為了迎合當地人的口味，會將中餐混入很多當地的元素，而這些菜式上的雜糅對我們而言，有可能是驚喜，也更有可能是驚嚇。

上菜後，我發現我們桌子上多了一小碟叉燒。「老闆娘，這好像不是我們點的。」老闆娘漫不經心地抬頭說了一句：「送你們的，都是老鄉嘛。」倘若是在中國，老鄉的範疇常常限定於同一個城市或者鄉鎮；而出了國，尤其到了偏僻的地區或者國度，老鄉的範疇就可以擴大為來自同一個國家。我們笑了笑，坦然接受了這一份熱帶雨林中來自老鄉的善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