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上的中餐廳(下)

類似的中餐館，我們在很多別的意想不到的地方也見到過，例如新墨西哥州的原子彈研究基地洛斯阿拉莫斯（Los Alamos）、內華達州開往死亡谷的僻靜小路上，還有加州約書亞樹國家公園的荒漠邊緣。

聽一個曾在中餐館打工的朋友說，早年間很多來美國開餐館的都是偷渡客，他們在餐館裡打黑工，起早貪黑用微薄的薪水還了蛇頭的佣金，再繼續沒日沒夜地在狹小油膩的環境中翻炒、端盤子，直到攢下十萬美金的啟動基金。這時候，他們會選擇一個人煙稀少、沒有其他中餐館競爭的小鎮，盤下一個屬於自己的店面，從此勤勤懇懇地靠自己的雙手過上安穩的生活。

如今國家發展壯大，偷渡客也愈來愈少，開餐館的主力軍逐漸變成家境殷實的留學生，和一些在中國就已小有建樹的餐飲業從業者。

我來美留學時，學校旁邊就有一家小中餐館，餐館名字我至今仍記得，叫北京飯館，小餐廳菜品物美價廉，很快就成為了我們幾個中國學生的飯堂。餐廳老闆娘專門為我們這些窮學生設計了份飯的票，每份飯有米飯、時蔬和一份葷菜。平日裡，從不喜歡在學校飯堂就餐的我，就去他們飯館裡取一份盒飯，再回到租來的小屋裡對著綜藝節目享用晚餐。

冬季的一天晚上，我做完實驗已近九點，飢腸轆轆地來到北京飯館，卻發現他們已經打烊了。透過玻璃門朝裡面張望了一下，餐廳裡的頂燈已熄，只留了其中的一盞白熾燈，燈下，老闆娘一家人正和和美美地圍著大圓桌吃飯。我站在緊鎖的玻璃門外，最後看了一眼桌上的紅燒肘子，嚥了嚥口水轉身黯然離去。

「路西！」一個人推開玻璃門，叫住了我，我扭頭一看，是店家小文。小文長得很清秀，說話時帶著京腔，我至今仍印象深刻。

「你怎麼走了，吃了嗎？進來一塊吃點唄。」小文扶著玻璃門，對我說。「你們不是都打烊了嗎？」「嗨，那有啥，你就跟我們一塊吃點，按份飯的錢給我們就可以了。」就那樣，他們在大圓桌旁給我加了一個座位，添了碗，一雙筷子。那一頓晚飯，是我留學期間吃到最美味的一頓飯，一頓和家人一起的團圓飯。

遊歷的地方越多，越是忍不住感嘆這些中餐館旺盛的生命力，它們就像蒲公英一樣，隨風起飛，隨風飄蕩，隨遇而安，然後落地生根，無論那裡是荒漠、曠野，還是雨林。這些小鎮上的中餐廳，比起大城市或旅遊區的中餐廳，更樂於向漂泊的遊子敞開懷抱，傾注最大的善意。因為他們知道，在地球另一端的遠鄉，沒有什麼比一碗家鄉味道的熱湯，更讓人心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