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瓜事
農諺說:「清明前後,種瓜種豆。」每到這個季節,奶奶就準備種瓜了。
瓜種是上年早就留好的,有南瓜、拉瓜、青瓜,從巴掌大的紗布袋裡拿出來,攤在窗台上曬。出太陽的時候,在門口蘆柴樹枝雜棍混編的籬笆地裡,挖出兩個腳盆大小的地方,灑上草木灰。曬到中午,泥頭發白,坷垃疏鬆了,用鐵齒耙摟碎耘平,拿鐵鋤頭角斜拉出三指深的淺溝。溝底擺上瓜種,隔三五寸擺兩粒,覆土,踩實。
後來我當農技員才知道,午後播種地溫高,種子易發芽。踩實的工序,使種子與土壤親密接觸,叫「抱種」,便於吸足水分,利於萌動。
五、六天後,先是有兩片青綠的瓣兒頂出土壤,不經意間就全部出苗了。細細綿綿的春雨之後,瓜秧眨眼長出兩、三張新葉,奶奶大清早起來,將它們帶著一坨母土移到規畫好的地方。拉瓜苗栽在草垛跟腳旁,玉米行子頂頭是南瓜苗落腳的地方,青瓜都留在了原地,只是將它們重新挪了網點一樣的位置。成活後不久,奶奶挨著小苗兒五、六寸的地方,用小鐵鍬打個淺塘口,上足糞肥水,待完全滲入地底,太陽落山前蓋好土。
夏天溫度高,瓜籐長得飛快。「增瓜」是奶奶每天的重要工作:拎起籐蔓,調整好方向,挖一鍬土壓住瓜籐,用腳輕輕踩實。青瓜籐細,壓上一個拳頭大小的土坷垃,順手掐掉杈頭。拉瓜喜歡爬高,奶奶先用三、四尺長的樹棍兒斜放在草堆旁,引導瓜籐捲鬚兒(觸角)往上牽,長了幾天再隔一定距離用磚頭壓住瓜籐。
幾場風雨之後,陰晴圓缺,老屋周圍包括高高低低的幾個草堆頂,就成了瓜的花花世界。
清晨,奶奶出門給南瓜「套瓜花」。摘下水瑩瑩的雄花,剝去花瓣,將粉嘟嘟的花柱頭插進剛開的雌花蕊裡。人工授粉成功的南瓜長到拳頭大小,青梗油亮,表面一層細密的絨毛,晨光裡頂著晶瑩的露珠,裡面有亮晶晶的小太陽,可愛極了。月餘,南瓜個兒定型,躺在地裡面盆一般大小,紅裡透粉,熟得像姑娘的臉蛋兒。
從草堆拔草回來的奶奶吩咐:「小西西,摘個瓜回家來煮飯。」我放開喉嚨「嗯」了一聲,抬腿跨過柴箔子,雙手抱住一顆大南瓜,使勁扭兩圈,瓜兒脫籐,然後徑直往大井(池塘)的水碼頭。成熟的南瓜有浮力,左手按著南瓜,右手抄水澆,洗淨後,一路小跑回家放到鍋蓋上。
奶奶往灶堂裡添一把草,起身從牆上的籠子裡拔出菜刀,在水缸邊沿來回蕩兩下,就著鍋蓋當砧板,手起刀落,南瓜對半剖開。放下刀,左手按瓜,右手將瓜瓤掏出來放進一邊的碗裡給我派活兒:「揀瓜種。」接著揭開鍋蓋,右手緊握瓜瓤,麻利地用左手(奶奶是左撇子)操刀快切,半個火柴盒大小的塊兒飛進沸騰的鍋裡。瓜塊落進沸水,沒有想像的開水四濺,而是像全紅嬋從跳台躍身入水那般,連個花兒也沒有。
我把瓜瓤裡種籽一粒一粒揀出來,放進籮篩,攤均,端到太陽底下曬。碰上天陰或是下雨,心心念念地想著提前端回家。如果不要留種,清水淘洗瓜的速度更快。奶奶說,水洗過的瓜籽不發芽,不洗的瓜籽留種,育出的瓜苗才壯。
南瓜除了煮乾飯、煮粥,有時奶奶還把好吃的南瓜留著烙瓜餅。好吃的南瓜,外觀粉嘟嘟的,皮肉緊實,色澤深黃。剖開後,用蛤蜊殼一點點將瓜瓤刮出,再拌和乾鬆的玉米粉,做出圓圓的餅坯,貼在鐵鍋上烙,烙黃一面,翻轉烙另一面。熟透,鍋蓋揭開的那一刻,滿屋子都是濃濃的瓜甜和淡淡的玉米焦香。
南瓜葉子是上好的豬飼料,厚壁中空的葉柄,也有一定的食用價值。削去兩頭,洗淨,剝掉表面薄膜一樣的皮,切成指長的段,在醬缸裡浸泡幾天,變得又脆又鹹,是上好的下飯鹹菜。
南瓜收穫季,奶奶會挑個兒適中、品相圓潤飽滿的留著,等在八月半吃。每年這幾天,隊裡的新稻開鐮,隊長都會派人將第一場打下的稻穀挑到大隊加工廠機(碾)成米,分給社員。那年頭的南瓜新米飯,是農家中秋盛宴裡最隆重的戲分。
不留種的南瓜籽兒,每年都會收穫好幾斤,奶奶在農閒的時候炒給我們吃,一邊吃,一邊興致盎然地講前五百年後五百年的故事。雨天不能下地勞動,奶奶還會剝出南瓜籽仁兒炒熟,跟芝麻和在一起搗成粉,它是春節吃湯圓的醮料。留下的種子,奶奶將它們裝進布袋,小心翼翼地掛在房梁吊鉤,防止被老鼠光顧,那是來年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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