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玩的少年

二〇〇四年四月由美返鄉,夜宿花蓮中學附近的旅館。翌晨,俯瞰依然朝夕運作的雷達站與浩瀚無垠的太平洋後,走在安靜的海灘上,人們在哪兒?或許關在家裡瘋玩手機,不禁想起往昔沒有手機的年代,我們都是一群走到野外瘋玩的少年,海潮起伏著,思潮也起伏著……。
初中班上同學當中,近十名與我都是小四起各班的幼童軍,放學後一起敲鼓、唱歌、跳舞,早就瘋玩過。每逢周五,常與也住市區的兩名同學去東都(後改為「國聲」)戲院看西洋電影,曾看奧林匹克運動會電影,精采到重看,走出戲院後赫然看到焦慮的媽媽。
初一上學期時,我們因父母擔憂騎腳踏車的危險,只好坐公車上學。放學後不想擠公車,一起往南走一公里多回家。蔚藍的天空下,走在鄉間的小路,互相比背課文,把念書當遊戲;偶爾反其道而行,往北沿海岸走一公里多到花蓮港,到公車起點站占個好座位,坐全程三公里多的路程回家。遠處的白燈塔似乎暗笑著自以為聰明的笨少年,往南走同樣的行程就到家了,可是我們帶著傻勁做不合常理的事,走出框架,視野更寬廣。
初一下學期終於可以騎腳踏車上學,往北到花中,有傍太平洋的長程海線與依美崙山的短程山線(蘇花公路末段)。海線坡緩且直,但得先穿越花蓮女中的地盤到北濱街,我們這群理光頭的小和尚會面紅耳赤,只好捨棄;山線坡陡且彎,必須蛇行往上爬,常爬得汗流浹背趕朝會,但回家時就瀟灑了,雙手交叉在胸前,順坡滑下山。
初一後的暑假,我們常早起看日出,但太陽更早起,總是看不到;也常釣魚,一吃完中餐就炒米糠、挖蚯蚓,邊扛釣竿邊騎腳踏車到木瓜溪林區的浮木池上釣魚。
我們枯坐在炙陽下的浮木上,灑下米糠,拋下釣線;魚群悠游在浮木下的陰影裡,小魚怕大魚,客氣地只吃爆香的米糠,大魚不客氣地吃蠕動的蚯蚓,蝦卻不知好歹地竄擁著也吃蚯蚓。有魚,不要蝦,釣到很多蝦,不勝其煩,都丟回池裡,不夠大的魚也都丟回去。每天的漁穫約六尾灰黑吳郭魚與兩尾金黃鯽魚,近天黑時才各自蹣跚回家。
初二後的暑假,我們常到明義國小的水泥球場上溜四輪鞋,一個人溜著,兩個人閒著,等得很無聊,便三人行到花崗山游泳池、美崙溪、三棧溪玩水,各因擁擠、刺癢、偏遠而只去一次就放棄了,便決定去海泳。
買了一本游泳速成書,趴在兩張椅子上練習划水。幾天後,每天中午到花蓮港以南的大陳新村,寄放腳踏車且租一個汽車內胎。先玩「破浪漂浮」,我們輪流鑽入澎湃浪潮裡,隨浪往後約三公尺,再往前約六公尺,已是水深而腳踩不到底,下一波浪潮再送回海岸,稍見浮沉,就把內胎丟給對方;後玩「隨波逐流」,走到離岸近一百公尺的T字型堤防盡頭,丟下內胎,跳下深海,扶著內胎,划到海灘。
旱鴨划水之際,另兩名住郊區的同學也從T字型堤防盡頭跳下深海,卻像海豚般游到離岸約五百公尺的白燈塔。同是初中同班同學,他們不畏僧帽水母的螫刺,會游到外海。我們不會游,卻敢挑戰大洋,旱鴨泡海應比海豚游海勇敢吧?只是境界差很大。
就這樣每天浮啊浮,玩啊玩,午後看完電視播放的阿姆斯壯登月後仍去玩,颱風逼近也仍去玩,至今左手肘仍留有那天被大浪沖到岩石的傷痕。暑假近尾聲時,到明廉國小克難的游泳池,一跳水就碰到池底的石頭,喝了幾口不鹹的水,浮得不順暢,便往上划,突然發現我會游泳了。
初三後的暑假,每天騎腳踏車翻過花崗山,到菁華橋附近的姊姊家與侄兒嬉玩後,到鄰近的晴海游泳池游泳。兩位年輕高大的摩門教牧師盯住天天報到的我,邀我上課,他們在桌上擺放紙模型,向我闡述摩門經。我換騎他們擁有特許證的高架腳踏車去上課,八月底他們竟訪我家要我受洗,我躲在屋後的廚房。
謹記他們的教誨,赴笈北上台北後,曾坐公車親訪摩門教堂;赴美留學後,也曾駕車從加州到猶他州鹽湖城親訪摩門教堂,維繫著淡淡的情緣。
初生之犢不畏虎,長成老牛後才畏虎。少年時不知天高、地厚、海深,每做一件事必帶瘋勁,輕易地融入大自然裡。成長時生活歷練愈多,對周圍陌生的環境愈敏感,敬畏大自然而築高心理障礙,離鄉五十五年後敢做的事少了,只剩嘴巴話當年勇。
FB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