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我的啟蒙老師

我家鄉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村,溝壑緃橫,祖祖輩輩背靠黃土薄地,一年不停地辛勤耕耘,風調雨順時才得以果腹。自古以來教育就不發達,只有富裕家的孩子,有可能送城裡去讀書。
村裡有一位叫張萬象的,大家都說他是文化人,尊稱他張先生。他祖上是不是很富,我不知道,從我記事那天起,就知道他是村裡有文化的人,按輩分我應該叫他「爺爺」。他家距我家不遠,常來往。我到上學年齡時,他就對我父親說:「你這個孩應該上學識字了,他很伶俐,是讀書的料。」父親說:「萬象叔,我哪有能力讓孩讀書呀。」他說:「能不能把孩交給我,我教他識字,不要你拿錢,但你得管他吃飯。」
就這樣,每星期六天到他家裡讀書。後來他又招了村裡幾個孩子來,在村裡幾戶經濟情況較好、開明人士支持下,成立了村小學,有十多個學生,有正式課本,開語文和算術兩門課,我一直念到三年級。張萬象老師成為我讀書識字的啟蒙老師。
當我在村小學讀到三年級時,鄉紳車傑武、車梁鴻、趙榮勤和張庚春等人捐資、捐房和聘請老師,在離我村不遠的車大溝村成立了一所完全小學,我到這所小學讀四年級,我的啟蒙老師張萬象老師也到這裡教書。在我讀到六年級上學期時,因戰亂學校停辦了,這時是一九四八年冬。
一九四九年春節剛過,聽說縣初中要招一年級插班生,張萬象老師到我家告訴這個消息,動員我去報名參加考試。我有點猶豫,因為六年級課程沒讀完,而且又是初中一年級插班生。張老師說:「這是你唯一一個繼續學習機會,車大溝完小能否恢復、何時恢復,誰也不知道,你要抓住這機會去試一下。」我父母也鼓勵我說:「去試一下吧,不然這幾年學就白上了。」既然萬象老師和父母都說到這個份上,我就決心去闖一下。
第二天我去報了名,交了報名費,問清楚考試日期與考試科目。
再有十天就要考試,什麼活父母也不讓我幹,我白天和晚上把高小五、六年級的算術仔細讀和做題,特別是對較難的類似「雞兔同籠題」做了一些,同時也花了兩天時間複習語文。考試前一天,萬象老師又對我做了心理輔導:「考試時一定要鎮靜,尤其遇到難題,冷靜就能找出解法;一緊張,容易的題也變難了,也會出錯,交卷前要仔細檢查再交卷。」
一眨眼,考試日期到了。那天我起得很早,把毛筆、墨盒、鉛筆、草稿紙和橡皮等準備好,匆匆吞了幾口飯,帶了點乾糧就奔向城裡。考前一個多小時,我在校園裡漫步,穩定一下心緒,捋了捋學過的知識。我和其他約四、五十名考生進入考場,上午考語文,下午考數學,各兩個半小時。五天後發榜。
這兩門課考完下來,我覺得好像沒太受為難,但沒有把握保證都對。回家把考試情況給父母和張萬象老師說了一下,張老師聽了說:「有希望。」
發榜前幾天,我吃飯也不香,覺睡得也不穩,心裡一直打撥浪鼓:「要落榜怎麼辦?」父母看得出來,寬慰我說:「孩,別愁,能考上。」
發榜那天,約十點左右我到了學校,錄取考生的榜已經貼了出來。看榜的人很多,都在找自己的名字,榜上有名的人雀躍,看了又看,無名的人沮喪,悻悻走開。我仔細看榜上的名字,發現我在榜上第十九名,我難抑制自己的興奮,一路小跑回家。一進家門就喊:「娘,伯,我考上了!」他們說:「快去告訴你萬象爺。」
張萬象老師家離我家不遠,沒幾步就到了。我跨進他家的門,就聲音不低不高地問:「張老師在家嗎?」師母出來應聲說:「你萬象爺剛出去。你啥事?」我說:「師母,初中我考上了,多謝張老師指導。」師母笑著說:「那是大好事,他回來我就告訴他。」我回到家不一會,張老師就來了,一進門就對我父母說:「我說你這孩是讀書的料吧。」我父母說:「萬象叔,都是你教得好,考前你又親自來指導他,真得好好謝謝你呀。」然後,張老師說些鼓勵我的話。
張萬象老師不僅僅是我的啟蒙老師,還是一直關心我的恩師。我之所以能走出農村,學得更多知識,走向社會,有一個較好的命運,都賴於張老師支持我去考初中插班生。
一九九三年我回家探親,特地去看望我的啟蒙老師張老師,他已臥病榻,話已說不清楚,但神智清醒。我對他說:「你是我的啟蒙老師,是我的恩人,我有今天,全賴於你的指導,我要好好感謝你。」他握著我的手喃喃地說:「這都是你努力的結果……。」這是我對啟蒙老師最後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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