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如歌(下)

三個小女人就這樣沒有野心、沒有壓力地工作和生活著。領導們高喊著簡政清廉，我們配合著工會張貼標語，整理會議室，每天一例會，一周一大會。如果遇到上級領導來檢查，我們還得爬高上低地打掃會議室衛生。高級領導進小會議室，同級單位來人進大會室，我們倒茶送水負責招待。

當年小會議室還是我們的午休場所，午飯帶的是生米，放在鍋爐裡蒸好。冬天我們還帶電爐下麵吃，每年冬天，我們都因為吃了一冬的雪裡紅肉絲麵而強壯很多。辦公室的暖氣，烘得我們三個女人都臉紅撲撲的。

趙主任是新三屆學生，他會唱不少舊歌，像「莫斯科郊外的夜晚」、「三套車」之類的，逗引得小白對他崇拜得不得了。宋師常常提醒她，不要過分地崇拜一個已婚的男人。我那會兒相親找對象，也忙得不亦樂乎。

三個女人看了電視上女主角的時髦上衣，就商量著上街買料兒，尋裁縫量體裁衣。為了要買合心的毛線，我們趁中午的空隙，坐著免費的公車，滿東大街跑，買了回來就沒命地織，就這麼織了拆，拆了再織，嘰嘰喳喳地把辦公室的生活，就這麼炒得有聲有色。拿主任的話講，我們是胸無大志的女人；拿我的話講，正因為我們胸無大志，你才穩坐泰山。

單位有個鍋爐，那時候我們午飯多帶生米，米就放在櫃子裡。有天，主任說我們辦公室有老鼠，有老鼠的根據就是放在櫃子裡的米，被老鼠拉了條米線在地上。

那天，幾個男生讓我們女人撤退到會議室，他們關起門，把辦公室裡的人造革長沙發翻了個底朝天，拆開了彈簧棉絮。結果不僅抓住了一隻又大又肥的老鼠媽，還捕獲了五隻小幼鼠，我被嚇呆了，你想，我們常常是坐在老鼠身上聊大天兒呀！從此以後我不再坐那沙發。可出國多年後重返故里，舊同事讓座，還是坐上那條長沙發。

搞了陣子機關紀律，到了春天，又開始提倡機關幹部所謂的下放勞動。小白聽了倒也高興，做她的老本行上車賣票，我和宋師傻了眼，怎麼賣呀？還得管前後兩個車門。我心驚膽顫地試著上了車，手裡拿著票板兒，應付著伸過來買票的各種各樣的手，又得看好前後兩個車門，不能讓人掉下車去。

「賣票」說說容易，做起來也不易，光吆喝著賣票，就讓我說不出口，我開始有點佩服那些乘務員了。主任看我太文縐縐，就派我和宋師站在車站，維持上下車秩序，並抓逃票的。可憑我倆的本領，根本沒人聽我們講道理，該擠的還是擠，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吵的吵、鬧的鬧、司機抓住逃票的、有人喊丟大錢的、讓關了前後門把公車直接開往派出所的，我們的心裡都累得要命。我對宋師說，算了，我們撤退吧，「支援外勤我們沒真本領，還是把本職工作搞好行嗎？」我對主任講，主任笑了。

時間在平凡裡飛逝，我早已來到了大洋彼岸。可我的心思，有時還會回到那繽紛繚亂的城市公交世界。

有幾次回國到老單位看看，自己幾十年前寫的年度報告還存在檔案袋裡。如今西安地鐵四通八達，公交司機每天聽到的都是「老年卡」的畫卡聲，鐵定國家補貼。 

打字員白萍十五年前腦溢血逝去，生命定格四十多，趙主任也因中風離開人世。可辦公室的故事依然令人懷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