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女婿

我們家老三是么女，自然是掌上明珠，但長大後個性彆扭，凡是個人私事，守口如瓶，都不愛和我兩老分享溝通，婚禮是大事，卻要到前兩周才給我最後通牒買套新西裝。我對新女婿究竟是什麼樣的人一無所知，反而要我粉墨登場，為他們唱龍鳳配。頓時覺得「一生兒女債，如野草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沒完沒了。」我滿頭怒髮，但喜事當前，不好衝冠，只能說「到底是老丈人選女婿，還是女婿選老丈人？」我一副老態龍鍾，還得在人前拋頭露面，確實難為情。

走進洛杉磯（Los Angeles）一座小教堂，準備把女兒交給一個陌生人，此後她從父親懷抱投向另一個男人懷抱，我心神不寧，在紅地毯上愈走愈沒有表情，女兒見我悶悶不樂，輕輕推我一下說，「老爸！我給你選的是好女婿，錯不了，笑一笑好嗎？」我輕聲回答：「只能留校察看。」

我一向不反對異族通婚，因為華夏民族夠優秀的了，再經過一次優生洗禮，豈不是錦上添花？新姑爺英國籍，名叫Caius，長得還算文質彬彬。結婚前夕我緊急召見，告訴他：「婚後要叫爸爸，不能叫名字。其次是無後為大，不管是男是女都可以，我會把你當兒子養，家產有你一份，這是家長訂的不平等條約，你必須遵守，聽得懂嗎？」他回答我：「爸爸，我現在就可以叫你『爸爸』，現在懂不懂不重要，將來做不做得到才重要。」

一年後的某日，我突然收到一封夾帶一張嬰兒照片的e-mail，他們平時和我書信來往，從未提及女兒懷孕，莫非收養來的？但自己能生何必收養？實在叫人納悶。女婿承諾隔天通電話，吊了我一個晚上的胃口。次日電話來了，原來他為了給我驚喜，在女兒懷孕的十個月內對我保密。我心臟不算好，不宜過度緊張，也算他用心良苦。

兩年後，他親手寫了一封信給我，還附上一張沃爾瑪（Ｗalmart）的西裝收據，邀請我兩周後參加他在劍橋大學（University of Cambridge）的畢業典禮。這消息對我來說晴天霹靂，但女婿有上進心讀學位，我自然樂觀其成，於是穿上他買的西裝如期赴約。

在大學門口，我們拍了一張全家福。回家後，我問他有沒有毛筆，他說「當然有，我每天都在練柳公權」。後來我題了「孺子可教」四字，問他出自何典，他答來自「史記．留侯論」。我稱讚他的中文學得很不錯，他竟手舞足蹈、喜不自勝。

黃昏時，女兒一手牽著孩子，一手拉著我在公園散步。她突然停下腳步問我，「他還是在留校察看嗎？」我回答，「剛才我題『孺子可教』，他都看懂，你卻沒看懂，當然早就不是留校察看。」女兒高興地跳起來，抱著我在老臉深深親了一下。我的天，長這麼大，這還是她第一次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