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也老去時

明天輪到我們這條街倒垃圾，下午我把垃圾桶拉到街邊，剛好遇到鄰居P先生。我像往常一樣和他打招呼：「您好！P先生。」他沒有反應，也許年紀大眼花耳背了，但我立即發覺有些不尋常，P先生低著頭不斷地改變黑、藍、綠三個垃圾桶的排列，似乎沒有一個位置他認為滿意。這時，從屋裡傳來他太太不耐煩的吆喝聲：「你在做什麼？進來吧。」

我認識P先生二十幾年。當初我們來到羅斯密（Rosemead）買房子，他出來和我們打招呼：「你來看房子？這房子左青龍、右白虎，好風水呢。」他把房子讚得天花亂墜，外人還以為賣屋的人是他，多年後我才知道，他只是希望有一個說相同語言的鄰居。

我們搬進新居後一個月，他問我：「房子完工了嗎？」我說：「當然，過戶文件及手續都辦好了，怎麼還有完工不完工的問題？」他帶我到兩間房子之間的汽車通道，走到他屋子的後院，指著我們樓上的窗口說：「你瞧，那窗口的外框、窗櫺都沒裝上。」從街邊我們絕對看不到這問題，我當場為之氣結，賣屋的人也太過離譜了，賣房子的時候他連續漲了三次價錢，我們都不計較，想不到他居然可以這樣糊弄我們。我打電話質問他時，他才支支吾吾地說：「可能工人忘了。」

我們以前住的房子雖巍峨華麗，但坐落在艾爾蒙地（El Monte）較複雜的區域，當時的鄰居蠻橫不講理、沒公德心，所以非常珍惜P先生這樣的好鄰居。他家後院種了很多果樹，他向我們兜售，我們也樂意向他買幾棵樹苗。一次妻子帶孩子上學，不巧汽車出毛病，他問妻子是否需要他代為接送？學校離家兩個街口，妻子不敢麻煩他，婉拒了他的好意。我下班後，一查是電瓶沒電，家裡又沒有充電器，想將電池拆了拿去換，可是兩個電極和其他螺絲都生滿了鏽，弄了半天還是拆不開，我到P先生家借工具，他跑到後院，拿了工具箱就過來幫忙。當晚，我到他家送他兩盒茶葉道謝。

幾年後，P先生說有事想請我幫忙。他遞給我兩封信：「我退休了，但保險和退休金似乎出了問題。」原來P先生以前是洛杉磯學區某校的校工，退休時可能手續辦得不完整，我詳細替他閱讀了信的內容後，安慰他：「不用擔心，你照著信裡的要求補辦就可以了。」P先生說：「不好意思，這封信我讀了很多次，還是一知半解，擔心了好幾天，我太太說你是教師，一定懂得法律，一定懂得怎麼辦，所以就過來請你幫忙。」我謙虛道：「您言重了，我哪懂得什麼法律，不過信裡說的我倒還看得明白。」

P先生退休後，生活多姿多采，每天一大早就和太太到公園打太極，回家後又在客廳拿著麥克風大聲唱歌，幾乎每個周末都有朋友登門拜訪。

十年前，我們買了一台卡拉OK，我知道P先生喜歡唱歌，特別請他過來，他可樂壞了，趕緊在架上找了片光碟就跑來。「P先生，不用光碟，你要什麼歌點唱機裡面都有。」P先生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還是用我的光碟好，我只懂得唱這些歌。」

想不到，光陰荏苒，歲月無情，那個一度樂觀、好客的老人，一下子就變得彎腰駝背、神情呆滯。我有些茫然惆悵，再過二、三十年，當我也老去時，P先生是否就是我的寫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