遷徙的家族樹

我在聖丹尼街上遇到陸先生的時候，他正在店裡忙著。他是個壯年漢子，五短身材，圓圓的臉龐面色紅潤，我很高興遇見本家人，畢竟姓陸的人不多。

他問「你老家在哪？」我說山東。他說那不是同一支，他們是湖北那一支。

說實話，我對家族歷史沒有考證和研究。我父系的上一代已經沒有什麼人了，他們在世時，除了節假日講講家族過往，並沒有留下文字。母系的舅舅退休後，將精力都放在家族史上，居然做了一個有三、四百人的家譜。那是納進女性的新式家譜，母親的名字也寫在上面，不過沒寫配偶，當然也沒有我的姓名。看著母親的姓名下面什麼也沒有，心中感覺有些奇怪，好像母親的一生停在十幾歲，沒出嫁一樣。父親家沒有家譜，母親出嫁後就沒有歸處，就連我們也都就此停下，淹沒在世界的某個角落，不為人知，好像沒有生出來一樣。

有一年我回中國過春節，電視上正在上演「闖關東」，哥哥說聽老人回憶，當時太爺爺闖關東的時候，就像電視劇裡演的一樣，也是三個兒子，走失了一個，再也沒找到。我因此生出無限遐想，想著世界上仍存在與我有血緣關係，而我完全不知曉的人，也許在某一天在街角擦肩而過。

有一次聽人說，她有個朋友與我長得很像，心血來潮跑去看後很失望，認為完全不像自己，不知是不是潛意識中認為自己是唯一的概念在作祟。

姐姐大學畢業到上海工作，叔叔去看她，說了另一個版本。說太爺爺從山東到錦州，從錦州到哈爾濱，一路向北走。而爺爺的爺爺則是從南方到山東，或者就在上海往北去的。這樣想著，祖宗們一路從南到北，奔向大漠孤煙，途中經歷了幾代人的行走，其中一定有許多不為人知的故事。祖先們也沒有想到，到了我們這一代，又從中國移民到北美，在海外生根散葉。

溯源而上，人類就是這樣遷徙著。我不知道祖宗們遷徙的目的，但我想，嚮往美好生活，應該是他們永恆的目的，這其中一定有許多我們不知道的社會時代細節。就像舅舅的家譜，原來在17世紀，我的母系居然不是北方人，而是雲南人，雲南與哈爾濱天南地北，而祖先們卻是從雲南流放到東北充軍。在那個交通不便的時代，他們如何艱苦跋涉？行走了多久？如何倖存？其中發生了什麼故事？誰娶了誰家的女兒？誰嫁了誰家的兒郎？如何繁衍生息？都成了懸案。

好在人類並不因為我們的記憶而停止前進。孩子們慢慢長大，他們的未來充滿光明，也讓我們無限憧憬。有一天孩子會不會想起我們是怎樣來到蒙特婁（Montreal）這個北美的城市，如何經歷這溫暖的夏天和風雪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