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掃門前雪
每年寒冬,紐約的雪景都會浮現腦海。
來美之初,應大學知己之邀,前去賓州費城(Philadelphia,Penn.)他經營的餐廳當服務生。金錢能使人快活,但亦能腐蝕鬥志,在上世紀七○年代初期,我每天的小費都超過百元,於是迷惘沉淪。我厭惡姊姊的頻頻嘮叨,但卻心軟於她後來的失望垂淚,於是毅然揮別紙醉金迷,重拾書本。
皚皚白雪誘人,可是紐約人卻因其過剩反倒厭惡,尤其政府還有明令,戶戶必須掃除自家門前的雪,否則一旦有行人在屋前滑倒,該戶就有法律責任,因此,「各人自掃門前雪」成了紐約入冬的一道有趣風景。
姊姊家住紐約皇后區(Queens N.Y.)的雷哥公園(Rego Park),我去的第一個冬天,就搶著鏟雪,而且突發奇想,認為鏟雪或可成為一門生意,於是就在迎街的窗上貼了一張招貼,上面寫著「$40,Clean up Snow,Tel.」(四十元,掃雪,電話)三行字。
第一筆生意來自緊鄰的兩名德裔老姊妹,緣起於她們次晨在觀看我那張招貼時,我趕忙趨前問安:「Guten Morgen!」(德語早安),語言是友誼的橋樑,僅藉兩字,我就搭上了她們整季鏟雪之車,她們是姊姊的老街坊,優惠以對折,她們也客氣地每周撥出兩晚,教我這個只會幾句德語的學生會話。
兩周之後竟然再也無人問津,於是在紐約時報(The New York Times)和每日新聞(Daily News)登廣告,萬沒料到,它們如同兩朵盛開的鮮花,招蜂引蝶。
由於我勤勞,學費從此得以自理,同時更飽嘗了人間的溫暖;比方猶太人,我們通常都用「猶太」來形容人小氣,其實他們只是精明和認真。我做事不馬虎,認真地修鏟,又彷彿一個藝術家,在鏟完雪之後,把那些餘雪堆成雪人或動物,因此,那些猶太人家在驚喜之餘,幾乎都會給我一個意想不到的甜頭。在那三年鏟雪之中,從未碰過尖酸刻薄小氣之人,尤其聖誕節和新年這段旺期,那些美國白人出手之闊綽令我咋舌,其中讓我印象最深的一回,是一名差點摔倒雪地,但被我一把扶起並且把他安然送回家的白人老先生,他開了一張千元支票給我,我堅決不收,並且脫口而出:「舉手之勞,不足掛齒。」但他卻更堅持地說:「不行,因你心地善良而且還救了我一命。」
在皇后區裡,萬綠叢中一點紅,僅有一戶中國人約我鏟雪,他們就是大名鼎鼎的影帝、影后嚴俊和李麗華,尤其在知悉我是他們的影迷後,更加親切,每回鏟完雪,必定遞紙巾給我擦汗,邀我喝咖啡吃點心。他家客人沒間斷過,而且以明星居多,有趣的是,他們把我介紹給那些影人,一般影迷都是追星,而那些座上客,卻反過來追著我問,在哪些影片裡看過他們,當我如數家珍地一一道出之後,他們也無視我身上的泥濘,都會給我一個或深或淺的擁抱。李麗華相當慷慨,每回都用一個紅信封,包張百元大鈔。
研所結業,因得一大公司很優渥的工作而搬來加州洛杉磯(Los Angeles, Calif.),雖然四季都受寵於溫暖的陽光,但我仍會常常想念起紐約,尤其那片酷寒的銀色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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