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城母親
灣區(Bay Area)直飛台灣的飛機班次多,很方便,因此常回台灣。每次回去除了固定到高雄老家探望親人之外,也一定會去新竹看孫媽媽,像是回去另一個家。
和孫媽媽結緣要回溯到上個世紀七十年代的新竹,一個到處是風的小城。有一天我在學校認識孫家大姊,之後當了她弟弟的家教,也走進紅門內的孫家,開始我和孫媽媽半個世紀的母子情。
孫媽媽來自新竹附近一個小村莊,是典型的客家婦女,十分刻苦耐勞。孫媽媽有六個兒女,可見她平常有多忙。孫伯伯在新竹市政府上班,常有應酬,家裡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孫媽媽打點,也是她說了算。
第一次和孫媽媽見面,發現她叫我像叫她兒子一樣,使用的語言、口氣也是如此,讓我覺得很親切。孫伯伯是湖南人,有點口音,很豪爽。而我,來自一個深受日據時代教育影響的保守家庭,和孫伯伯背景有很大的反差,加上他應酬多,老是匆匆忙忙,所以很少和他互動,最常交流的就是孫媽媽。
孫媽媽告訴我她的故事。嫁給孫伯伯對她是很大的挑戰,一個鄉下長大,毫無社會經驗的客家女子突然走進湖南人的世界,一切都很陌生,何況孫伯伯又是個走遍大江南北,社會經驗非常豐富的文官。孫媽媽十幾歲的人生經驗嚴重不足,連自己所知、所學都得重新調整。所幸,孫媽媽毫無保留、通身透明的性格贏得身邊每個人的欣賞、信任。就這樣一點一滴,她把一個八個人的家庭撐了起來,並且在孫伯伯的官場世界裡展現游刃有餘的親和力。
每次上完家教課,孫媽媽最常對我說的就是要我別教完弟弟就走,留下來吃她準備的晚餐。那兩年的家教生活吃了不少孫媽媽的佳餚,像媽媽的菜一般親切。她給我的不只是晚餐,而是家的感覺,那種回饋遠遠超過我教學工作的酬勞。
出國留學以後偶爾寫信給孫媽媽,她會高興好久,然後很仔細地回信,信裡每一句說的都是我,不外乎是囑咐我要注意身體、別太累等等媽媽式的叮嚀。自己母親信上寫的也是如此,卻不如孫媽媽的語言有穿透力,或許那是一份額外的母愛,讓我特別有感。
最後一次見到孫媽媽是在病床邊,超過九旬的她剛剛午睡醒來,精神很好,坐在床沿握住我的手,說她不想待在醫院,要我帶她回家,幾天後她便在睡夢中安詳地走了。
上蒼是大能的智者,賜以孫媽媽平凡無奇的性格,讓她散布無修飾的母愛,因此變得非凡。多年後,人間用所有的感恩、愛、和思念送她回去。
新竹還是滿城的風。走在其間,呼呼的風颳過臉,像母親的叮嚀,像孫媽媽簡單直白的話語。她就是新竹風,我的風城母親,隨時隨地親切地叮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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