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在另一個世界（一）

1

四月春天到來，一簇簇白色的櫻花開滿枝頭，沿路妝點著倫敦漢普斯特老區，風吹過去，花瓣落下，絢爛又幽靜。這裡有座建於維多利亞時期的森林公園，植被豐富多彩，山坡已開滿了紫色的番紅花、水仙、鬱金香。周末多有慕名而來的遊客到此健行。艾薇住在附近，不上班的日子隨意閒逛。主街的書店前停著一輛貨車改裝的薄餅店，法式口味饞人，她便忍不住買上一份熱呼呼的巧克力香蕉薄餅，坐在街角長椅享用，看著往來的人潮。

往前走是希臘後裔塔莉亞開的花店。艾薇喜歡希臘，在小島旅行時總覺得像是回到兩千年前的光景。她走進花店，看見圓鼓鼓的蔥繡花，藍、綠交織，堆擠在櫃檯，熱鬧非凡。塔莉亞正在修剪，順手做了一束給她。下午顧客少，她給艾薇放了幾首流行曲，曼陀鈴伴隨著高亢的嗓音，艾薇詫異：「怎麼來自愛琴海上的歌曲都是高音啊？」

「我正要問你──我看過中國春節晚會，女明星唱的歌怎麼比我們的音階還高？」

「那是民歌唱法，農業時代，男、女雙方隔著山峰，得飆高音域才能聽得見。」艾薇試圖解釋。

「我們面向大海，驚濤駭浪，更聽不見了，所以唱情歌也得高頻率！」塔莉亞哼起曲子，跳起舞來，艾薇笑得彎下腰。

平日艾薇是個工作狂，追求經濟獨立，無心戀愛。冰箱除了雞蛋、牛奶、水果，就沒別的。清晨起來，先慢跑半小時，回家沖澡，在極短的時間內煮好咖啡和水波蛋，早餐後，趕去貝克街上班。

最近因為表現突出，升為主管，正準備裝修舊宅，她渴望廚房有全自動的智能裝備，無噪音的小烤箱，麵包自動彈起，直接降落在盤子裡。

2

經朋友介紹，找到尚軒所在的建築所。兩人交流過幾次，但雙方都忙，每次討論時間都很短暫，案子遲遲未能落實。

復活節前一天，他們約見。

「從臥室出來可以直接下樓梯到廚房，不必再穿越客廳，這樣很方便。」艾薇仔細說。

尚軒內斂、沉默，左思右想，認為宅子裡不需要有兩組樓梯，那樣空間利用率會大些。

「需要樓梯，可以放在牆外頭。」他篤定地說。

艾薇皺起眉心，不太高興地說：「內臟外露，想把我家搞成龐畢度嗎？」

兩人在事務所裡看著圖稿，堅持不下。

尚軒一身褐色雙排釦羊毛西裝、駝色燈芯絨褲子，兩種布料的質感與肌理互相撞擊，卻又相當協調，整個人英挺、帥氣。連續三年得了傑出設計獎，心高氣傲，屢次和艾薇交鋒，覺得自己的設計理念不被重視。

艾薇雙頰漲紅，難掩怒意。上回提出二樓長型的陽台封一半，留出室內空間晾衣服、養花，統統被否決。她越想越氣，別的建築師都會釐清客戶需求，但尚軒就是不太贊同她的意見，每次討論，好像在求他允許似的。

其實尚軒不是這個意思，他很喜歡艾薇，覺得她表述清楚，很少見到這樣的客戶。他接觸較多是等著旁人建議，對什麼方案都模稜兩可的客戶。

眼見尚軒似乎只在意自我創新，無法溝通，艾薇衝口便說：「不如我們解約吧！」

尚軒聽了扼腕，他的確想過，艾薇的房子難得在古城區上，倘若設計新穎，結合前衛藝術觀，很可能成為改建古城寓所的標竿。可惜，對方聽不下去他的計畫。他看著這位面容精緻，但是脾氣倔強的女子憤憤離去，心裡也不是滋味。

噠噠的馬靴聲，漸行漸遠。

艾薇穿著藍色針織上衣、棕色窄裙，優雅大方，其實與尚軒的品味頗為契合。只是，各有觀點，誰也不能勉強彼此。她打定主意另找高明，全身像著火般，拿著手機，撥通朋友電話。哪裡想到，甫出大門，就被莽撞的快遞摩托車騎士撞倒在地。

迷濛中只聽見救護車鳴笛而來，接著，人聲鼎沸，建築事務所附近的馬路，終年局部施工，挖土機轟隆隆發出巨響。她神智模糊，彷如一縷青煙，飄離自己的肉體。

3

艾薇睜眼後，發覺自己坐在偌大、陌生的圖書館裡，好似趴在位子上瞌睡多時。她恍惚起身，從三樓走到二樓，焦心地跨過層層書架，左顧右盼，見不到半個認識的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