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若驚鴻（二一）

她強迫自己躺到床上，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起來。後半夜，她才將被子一裹，迷迷糊糊地睡去。醒來時，母親已不在縫紉機前，房門大開，燈光射進暗夜裡，最終被黑夜稀釋、沖淡，無影無蹤。

她一下子坐起，睡意全無。

有一瞬間，她感到自己不在這個世界上，既不在白天，也不在夜裡。她躺在天空與大地的接壤處。她可以看見整個世界，但沒人看得見她。那段時間，她常常沉浸在過去十三年來從未體驗過的情緒裡，好像是第一次睜開眼睛、第一次置身於這樣的空氣和陽光中，所有的體悟都是嶄新的。

這一切發生在那個人出現之後，發生在深夜的呼叫聲響起之後。在此之前，她可從來沒有留意過家人之外的任何人。無論白天看見多麼難忘的面孔，到了夜裡照樣忘得一乾二淨。可那個人的臉龐不僅被她從白天帶到夜晚，還差點兒在夢境裡落地生根。那個人的父親以賭博為生，總有一天，他也會走到賭桌前去。她可不想和這樣的人為伍，更不能與其產生任何關聯。那夜，她輾轉難眠，頭腦裡的人數不斷增加，吵吵嚷嚷了一整夜。

第二天一早，她的父親踉蹌著步子回來了。母親跟在後頭。父親一進門，逕直走到床前，掀開被子，身體順勢倒下。很快打起呼嚕來。母親在踩縫紉機，此前，她接下為鎮上紡織廠女工趕製一百套圍兜和袖套的訂單，而交貨日期臨近。呼嚕聲和縫紉機發出的「卡卡」聲，在屋子裡各自漫溢、擴散，互不干擾。

那天黃昏，母親去鄰居家歸還物品，父親瞅準時機奪門而出，連外套也顧不上穿。他像一個越獄成功的人，趁著獄卒愣怔的片刻，果斷逃走了。（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