餓的年代（全文完）

我記得陝西男人來的時候，穿著一身黑粗布棉衣棉襖，腰裡綑著一條繩子。他打開一床花花被子，從裡面摸出一個大白麵饃。他說害怕路上叫人打劫了，饃藏在被子裡相對安全。他把白麵饃一掰兩半，一半遞給香香、一半遞給我，露出黃牙用陝西話討好地說：「到陝西了，給我娃天天吃白饃。」他身上有一股旱煙氣。我和香香捧著饃半天都不捨吃，害怕一吃，就再也沒有了。

「你有啥，就敞開說。我跑一趟，本大得很。」

「去陝西，我就要領上我的兩個丫頭。不然，我一個人不去。」

「能行、能行，這個沒馬達，這個我想到了。」陝西男人笑得一臉皺紋，滿口答應。「這麼心疼的女娃，領上、領上。我屋裡還有兩個女娃，以後就是姊妹四個，還有一個哥。」男人一把拉過香香，讓香香坐在他腿上，繼續說：「以後你的娃就是我的娃，我就愛娃。好了歹了能叫娃吃飽，能把娃養活大。

「我兩個都要領哩，兩。」我媽又說一遍。

「當然，當然的。我知道當娘的心，都是為娃的。」

我媽一下子哭起來，捂住嘴，眼淚比大白雨還多，用衣襟擦了又擦，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把我大死去的眼淚、把隊長狗剩打她的眼淚，把她領著我們姊妹倆到處要飯所受的苦、把她這一年發愁熬煎，都給哭出來了。這個陝西男人年紀大，但人家願意領我們三口人回去，我媽就感激得要命。

「來，叫大把娃背上。」陝西男人蹲下來，香香認生，不肯爬過去。

我媽嚇唬說：「香香，你不讓背，人家要把饃要回去哩，不給娃吃了。」

香香捧著饃，爬上了我們陝西繼父的脊背，一路吃得饃渣渣掉進他的脖子裡。（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