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佛（七）

七歲那年，母親跟隨父親出門打短工。他們帶上姊姐，卻將她安置在祖母逼仄的閣樓上。夏日午後，她躺在老式篾席床上，醒後臉頰上常常留下波浪印痕。到了夜裡，透過頂上天窗，看得見天空模糊的一角，有時出現星光、有時飄過幾朵縹緲的雲。更多時候，那裡黑乎乎的，什麼也沒有。

那時候的她常常想，要是月亮恰好出現在玻璃後面，會怎樣？後來，當她從小人書上獲知月球上面只住著兩個人，男人日夜不停地砍樹、女人懷抱玉兔凝望深淵似的長空──才知道那個地方比世上任何地方都要荒涼。

雨夜，世界沉沉睡去。塵世的聲響被覆蓋、淹沒、消失。大雨傾盆，除了看書、除了去樓下的快餐店打飯，她幾乎無所事事。她暫時遺忘了病人、服裝廠女工、休學者等身分，成為童年床榻上仰望頂上天窗的小女孩。

她想起山上學校裡的羅丹，此刻的他在廊亭下避雨，還是坐在寢室床板上，對著窗外迷濛的雨絲發呆？當羅丹那張輪廓分明的臉再次浮上腦海，她感到莫名的慌亂。總有一天，他是會知道這一切的吧，這是遲早的事。

幾天前，她的小姨出差路過這裡。

小姨來過後，她的床頭櫃上多了幾顆蘋果、一把香蕉、一袋餅乾，還有川端康成的小說《少女的港灣》，封面是戴藍色蝴蝶結的少女，簇擁在一片紅色花海裡。小姨是中學圖書管理員，在家中閣樓上布置了一個圖書角，用的大都是學校圖書館淘汰下來的舊書。她曾在那裡度過無數個美妙的日子，將書頁裡的話像摘葡萄那樣一串串摘下來，藏進自己的筆記本裡。

「你去哪裡了？你阿姨等你老半天了，剛剛走掉……」（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