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火車站領婆娘(三)
![圖/王幼嘉](https://pgw.worldjournal.com/gw/photo.php?u=https://uc.udn.com.tw/photo/wj/realtime/2025/01/10/31250307.jpg&x=0&y=0&sw=0&sh=0&sl=W&fw=800&exp=3600&q=75)
我不知道,這些老弱病殘被關起來,一把鐵將軍鎖住了門。
縣委書記和其他公社來取經的幹部們吃完手抓羊肉來的時候,看到拉著一滿車糞來回飛跑的小夥子,還有擔著糞筐、甩著大辮子高興唱著歌的姑娘,我就是其中之一。李廣志提前讓人給我們一人一個饃饃,還給每個人喝了一碗羊肉湯。縣委書記又去一戶人家,揭開鍋蓋,鍋裡餾著白麵饃饃和裂開口的洋芋,滿滿一籠屜。
縣委書記問這家的女人:「糧食夠吃嘛?」
「夠,夠得很。」女人趕緊揭開麵甕,讓書記看。書記笑了。
李廣志找來村上最胖的一個婆娘,鍋裡的饃饃和麵甕裡的麵都是準備好的。
「全縣都要向李家堡學習、向李廣志同志學習,既超額完成國家的徵購任務,又安排廣大社員的生活……」這樣縣委書記帶領著李廣志到區上去開會,到其他縣介紹經驗,一時紅得發紫。他完完全全忘記了他帶走廟門的鑰匙,完完全全忘記了他關了有四十二個人……家裡的人又想著縣委書記都來了,我們大隊出了紅人,這些人享福去了,能天天喝上湯了。比屋裡挨餓的人強。
十多天以後,李廣志抱著一個大鏡子框子獎狀回來,睡了一大覺,才猛然想起來,叫了幾個人跑去趕緊開鎖。打開門看見四十具屍體都趴在門口,橫七豎八,拍過門、敲過門,村子距離得遠,也沒有人聽見。
李廣志叫人把還有口氣的兩個人送回家,家裡人給灌湯也灌不進去,一個隔天也死了。只活下一個老婆子,她給人說:「餓著、渴著,我喝人家的尿,手掬著,吃旁人的屎……。」
「這回共產黨要槍斃我了,我闖下大禍了。」李廣志嚇得癱在炕上,等著上頭來逮捕他、槍斃他。公社書記連夜趕來處理,帶領了十幾個好勞力點著篝火,連夜把廟拆了,把四十個人都埋了,對外說,廟塌了……。
我把我大、我媽送去死了,連屍首都沒有看著。我找誰說哩?我一個人乍活哩?
陳大闖
在領到我這個婆娘之前,還有一個事情。那一陣,我在周至火車站附近當民工,修建鐵路、鋪石子。是各個公社挑選上送來的民工,都是年輕的好勞力。幹活沒有工錢,但一個月給四十五斤重體力勞動的定量,有自己的灶,吃的比家裡強一點,能多少見一點油水。一個月還有三塊錢的補助,我都拿回家讓我媽攢著,將來蓋房買椽用。
有一天,我正和一夥人在路基上鋪石子,走過來一個男人,有三十多歲,穿得破爛不堪,蓬頭垢面,不用說就是個叫花子,聽口音是甘肅那邊的人。他先是雙手筒著看我們鋪石子,又把這夥人挨個打量了一圈。好像選中了我,走過來,拉了我一下,把我叫到一邊,惟恐別人聽著,小聲問我道:「兄弟,你屋裡有婆娘了沒有?」
「沒,乍?」
「兄弟,你要婆娘不?」
「啥婆娘?」
「媳婦,你要找媳婦不?」
「找哩,男人哪個不想找個媳婦?沒有人跟,咱窮得只有兩個拳頭。」
「兄弟,聲音小些。我給你說,你不要給旁人說。」男人又拉我走遠幾步,避開人,對著我的耳朵說:「我看你人靠得住,才和你說。我把我妹子從武威領過來了,哎喲,屋裡餓得招不住。咱沒有啥條件,就求你給上些包穀,我背回去把娘老子拉住個命。多少,你看著給。」
「真個?那少胳膊少腿、瞎子聾子啞巴、腦子不靈醒的瓜瓜,我可不要。」
「兄弟,我不哄你,我妹子人齊整得很。如果不是屋裡沒有啥吃,把人往死裡餓,我也捨不得把妹子領著跑……到陝西人生地不熟的,隨便給人。哎呀,你不知道我武威到啥程度了,我那個公社書記給每一戶只分八斤糧,其他都上交了,爭了光榮、爭了先進了,人叫那傢伙八斤書記。把我們村餓死了幾十個人,地裡路上都是死人。有辦法的拖兒帶女往新疆跑了,老人常說,寧往東走十里,不往西走一里,我和我妹子是扒油罐車來陝西的……路上的艱難我就不說了。兄弟,我給你保證,我妹子模樣好著哩。你下了工把玉米提上,我領你去。你看行,玉米留下,我妹子你領走。」
我看武威人不像是哄人,就同意去看看。我如果回到葫蘆頭家裡拿玉米,還需要來回二十多里,時間上也來不及了。如果媳婦沒有說成,也害得我媽空歡喜。
我靈機一動,趕緊找了關係好的熟人,他在民工灶上當管理員。我說能不能借上三十斤包穀,以後每天從我的口糧裡扣半斤,這樣兩個月就能扣完了。每天吃一斤半,我都總覺得肚子飢,以後每天一斤,真不知道怎麼熬。球,我找婆娘心切,先把婆娘領回來再顧肚子。(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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