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琳和她的郵局（三）

臨別之時千叮嚀萬囑咐，請她同我們保持聯繫。我們極樂意成為她的「後援基地」，提供她任何日常所需……

秋去冬來，轉眼竟然又是春天了，沒有伊琳的消息。

夏天也過去了，樹葉轉黃、變紅，飄落，仍然沒有伊琳的消息。

2024年感恩節的第二天，我開始寄送聖誕卡，在信箱裡放進了七封美麗的信件。傍晚時分，聽到郵車的嗡嗡聲，便放下正在切絲的洋蔥，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走出門去。

郵車停在信箱前，一位從未見過的女郵差已經取了信，拿在手上把玩，看到我走近，便跟我說：「現在我知道了，知道為什麼伊琳不肯換線……」

我馬上問：「你認識伊琳？她現在在哪裡？」

那女子微笑，「她在懷俄明，郵編號碼82229。我是法蒂瑪，很敬佩她的……」邊說話，邊把郵件交給我。我謝了她，轉身之時看到法蒂瑪把我的聖誕卡，放進一個Clarks的鞋盒，來不及多想，快步奔回家。

進了門，發現老伴正在切洋蔥，就跟他說：「趕快查，郵編82229。」

老伴啟動平板電腦，我則忙著熱油鍋、炒洋蔥，下米、下酒、下高湯，煮這一鍋義大利燉飯。趁著那二十分鐘的熬煮時間，我坐下來，聽老伴的報告：「懷俄明東部、丘陵地帶、『高原』或者『大草原』、有幾條季節性河流。二百四十二平方英里的地區，一共有三十五棟房子，最新的房子是1970年蓋的。屋主們只是夏天到這裡住很短的時間，因此2020年人口普查結果是『○』，也就是『無人居住』。今天，那裡颳大風，氣溫攝氏零下十七度……」老伴的聲音越來越低，皺起眉頭，狐疑地看著我。

我說：「伊琳在那裡。」

燉飯煮好，加進了新鮮的蝦、蘆筍、起司、黃油，我們默默地吃飯，沒有聞到香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吃了些什麼。

第二天上午，又寫了七封賀年卡。然後，在電腦前坐定，將位於美國中西部、全美國人口最少、百分之九十六是白人、印地安人在總人口中的比例卻第四高、幾乎標準矩形的懷俄明州的行政圖放大，郵編82229的轄區如同一根鑰匙，筆直地豎在這個州的東部。在這個地區沒有城市，也沒有鄉鎮。但是，中南部有一個叫做珊霓的地方，位於二十號州際公路上，竟然曾經有過一所郵局，初建於1887年，斷斷續續經營著，直到2007年完全關閉。而且，根據最新統計，珊霓有一人居住。換句話說，在郵編82229這個區域內，從「○」到「一」，有了一個人「居住」。那人，難不成就是伊琳？

那是一個荒蕪的地震多發區，海拔五千一百英尺的高原。從那裡前往三十英里開外，擁有六千居民的小城道格拉斯，先要開上二十號州際公路，向西再轉向西北，開上二十五號公路，需時半個多小時便可抵達。但，畢竟有這麼一個可以提供日常所需的「近鄰」，實在是可以告慰了。我鬆了一口氣。

沒有等待多久。一周之後，下午三點鐘而已，聽到門鈴聲。開門迎出去，竟然是法蒂瑪站在門口。她恭敬問好，把一疊郵件遞給我，最上面的一封極為厚實，貼了三張郵票。寄信人的姓名是伊琳‧史密斯，地址是懷俄明州，珊霓郵局，郵編號碼82229。抬起頭來，看到法蒂瑪溫暖的微笑。

我一進門就叫：「拜託，我們需要一杯滾燙的咖啡，我要讀一封信給你聽……」

老伴應聲跳起身來，燒水、沖泡咖啡。

「長久沒有消息，害您們掛念了，非常抱歉。只不過，一切的一切進展緩慢，直到今年八月份，我才真的住進了這所已經存在一百三十七年的建築、已經關門十七年的郵局。珊霓郵局位於二十號公路北側，門前有七、八個水泥拴馬樁，很結實的模樣。一條砂石車道從公路通到郵局東牆外一個靠牆建立的車棚。郵局周遭一無所有，視線所及，可以看到遠處的房舍，模糊難辨。郵局前廳有工作櫃檯，也有三十五個郵政信箱，鑲嵌在牆壁上。郵政信箱一側的小門通往郵政工作間。櫃檯一側的小門，通往一個居室的住宿空間，一張單人床的臥室，連通一個小浴室兼迷你洗衣房。廚房與客廳佔了另外一半空間，一張圓桌、四把椅子，地當中一個鑄鐵火爐，向上的煙筒轉往房子的後牆，向上穿出房頂。牆壁上面鑲嵌了整排四個書架。書架中間有一架小小的電視機，因為房頂上架設了巨大的天線，可以收看兩三個最基本的電視台。無線網路是沒有的，手機只是擺設。但我得到一只軍用通話器，可以呼救。應有盡有，我應該滿意。儘管在道格拉斯郵政總局已經『了解』此地的狀況，我還是被這徹底的荒涼嚇了一跳。好不容易靜下心來，熟悉太陽能發電、天然氣烹飪取暖的一切技巧。而且，也花了不少力氣來清潔這個塵封已久的所在。

「八月底，隨著季風開始掀起塵土，氣溫快速降低，此地的房舍一個個空曠起來，回到這裡度過短暫假期的屋主們離開了。來到這裡遠足、『探險』的遊客們也都快速地消失了。」（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