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林的網戀（上）

丹林抬頭望著窗外的柚子樹，她記得上個月樹上的柚子還是青的，不知不覺間，現在柚子都黃了、成熟了，恰似成熟的女人。她便給自己取了一個網名「柚子」，可App跳出提示：「這個名字已被人使用。」她出生於五月，於是在「柚子」後面添加一個「5」。這次網名通過了，她是獨一無二的「柚子5」。

丹林接著編寫個人資料，說明自己的喜好，上傳一張近照，又從一堆問題裡，挑選出最容易回答的三個填寫完畢。準備點擊提交按鈕時，她猶疑起來。真的要走這一步嗎？

她站起來準備沖杯茶，猛然間，看到窗玻璃裡印映著一位頭髮凌亂、毫無朝氣的中年女人，在逆光裡，兩道法令紋扎眼，眉宇間印著落寞。她不敢相信那就是自己。她黯然感慨：自從和宋宏分手，三年的時光已悄悄溜走。日子看似平靜，其實是多麼乏味。難道自己真的是首次愛情受挫，就像種下終身受用的疫苗，對愛產生抗體，再無能力去愛一個人嗎？

「不，我有愛，我想愛！」丹林左手五指梳過頭髮，從前額梳到腦後，理順頭髮，斷然按下按鈕。App跳出粉紅可愛的邱比特，註冊成功！「柚子5」在「邱比特交友App」裡誕生了。

丹林站起來，對著玻璃裡的女人做個加油的手勢，然後伸了個完成任務後的舒暢懶腰。

丹林和前男友宋宏，是在坎城電影節認識的。那時丹林剛從電影學院碩士畢業。宋宏在好萊塢打拚，白天在一家時尚雜誌社，為明星的照片消斑、去皺紋，晚上在家折騰自己喜愛的動畫。在亞洲面孔不多的電影節上，他倆同是中國人、同來自洛杉磯、同熱愛電影，一見如故，海闊天空，有說不完的話。由並肩到牽手，從一個放映廳看到另一個放映廳。五月，坎城的海風溫柔，藍天白雲格外愜意，他倆是迷人的藍色海灘上難捨難分的一對愛鳥。

曾有過這樣浪漫的相遇，丹林怎麼會想到人情味不足的交友App呢？是我把「網戀」這個概念硬塞給她的。

這群公寓樓，依山而建，松林環繞。離市區不遠、離郊區不近；既可享受都市的喧嘩，又有深山老林的寧靜，在其間三樓裡住著丹林。

早晨林間萬鳥齊鳴，露水打濕滿地的松針和松果。丹林在上班前，會沿著彎曲的山道跑兩圈，感到神清氣爽。傍晚時分，她喜歡到山丘頂的公園，坐在長椅上，遙看市區的天際線。濃烈的夕陽點燃滾動的紅雲，映襯著巨鵰般的摩天大廈。她慢慢地品嘗一杯紅酒後的鬆散。

這裡住的都是單身貴族，成家前的年輕單身，或年輕時搬入就不想離開，一住到老的老單身。

丹林睜大眼睛，緊張地說：「我是不是也會在這裡孤老終身呀？」

那時她剛買這所公寓。她和宋宏十五年的愛情，從熱烈到平淡、從習慣到分手。分手後，她搬遷過三次住房，最後決定買下這山坡上一室一廳的公寓，一勞永逸。

我安慰她：「不會的。你定會遇到你的Mr. Right。」

「Mr. Right在哪裡呢？」她環顧四周，調皮地笑著。

我說：「試試網戀吧。前不久我去理髮，美髮師告訴我，她是在交友App上認識她未婚夫的。」

當時我們正在小東京小松壽司店小聚，坐在櫃檯前高腳凳上，一邊看櫃檯裡的師傅做壽司，一邊吃午餐。我點了三文魚片壽司。丹林是素食者，點了油炸南瓜紅薯片。她拿起一片南瓜，放進嘴裡慢慢咀嚼，饒有趣味地聽著，有點動心，嫣然一笑，「我試試吧。」

丹林每天下班後，立即登錄「邱比特App」。

她忙於挑選，在無數的照片裡，喜歡的右刷、不喜歡的左刷。向左、向右，刷、刷、刷。與此同時，App裡潛在的AI深層思考算法啟動，根據她的選擇，為她推薦更好的匹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