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林的網戀（中）

那天我和丹林到我家附近的小孟買餐館，坐在靠窗的座位。我們都點了迷你餐盒。服務生很快端來餐盤，盤裡有一張很大的瑪撒拉香料捲餅、佐料、甜點和一杯盛在不鏽鋼杯裡的滾燙咖啡。我們用手扯下一塊捲餅，蘸著酸辣醬塞進嘴裡。印度南方美食讓情緒低落的丹林好轉一點。

丹林停下來，說：想像一下這樣的場景吧。

兒女們問：你和爸爸是怎麼相識的？

媽媽答：機器人介紹的。

「冷冰冰，毫無故事。我接受不了。」丹林搖頭又聳肩。

我說：「吃完飯，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我們來到坐落在小廣場裡，我常去的那家剪髮店。美髮師正在給人剪髮，轉頭看看走進來的我們，笑著說：「哪陣風把你吹來了？要剪髮嗎？」

我說：「今天不剪髮。我和我的朋友想聽聽你和你未婚夫的故事。」

「現在是老公了。」美髮師甜蜜地微笑，手還在不停挑起顧客一縷頭髮修剪。「我們結婚幾個月了。你們到那邊坐，請自便茶水，我馬上就好。」

顧客走後，美髮師拿來掃帚和簸箕，掃起地面散落的頭髮。

我說：「我的朋友不相信網戀。請你講講你和你老公是怎麼認識的吧。」

美髮師說：「我在邱比特交友APP上認識我老公的。」

丹林瞪大發亮的眼睛，像發現寶藏一樣，走近美髮師，問：「你和你丈夫真的是在邱比特上認識的嗎？」

「是呀。剛開始時我們聊天……」

「你不覺得，像在超市買東西嗎？」

「世界上有那麼多人，我生活空間、時間有限，偶遇一個相互喜歡的人，如同大海撈針。交友App把與你可能匹配的人集中在一起，讓你選擇，這不是很好嗎？」

「可總有一些奇怪的人……」

「這很正常。我在我的個人資料裡，明明說了對方年齡在三十歲到五十歲之間。可有一天，一位號稱五十歲左右的人約我見面，見面才發現他頭髮白了，背也駝背了，至少七十歲了。」

「這麼老了還撒謊？」

「哈哈哈，男人不管多老都撒謊……」

丹林和美髮師熱烈交談，像好友重逢，彌補失散多年未說的話。她們完全忽視我的存在，我站在旁邊乾瞪眼。

進來一個顧客，我們準備離開。她倆互留電話號碼，美髮師說：「丹林，不要著急，你走的每一步，都在靠近你的Mr. Right。你喜歡的那個人一定會出現！」丹林激動得緊緊擁抱美髮師。

丹林回到家，重新啟動邱比特App帳號，並且按照美髮師的建議，添加了更多個人資訊。她又添加了四張照片：一張她在開車、一張在綠草坪樹蔭下看書、一張托腮似乎在深沉思考，還有一張她背著背包登上山頂，開心地笑，飛吹起她的長髮。她喜歡爬山。「柚子5」重新閃亮登場。

我忙完我的AI自動化項目，想到有半年多沒和丹林聯絡了，不知她的網戀可有進展？如果沒有進展，也許我可以為她編寫個AI自動化程式，簡化擇偶流程。當我在參加AI自動化培訓時，老師說：你必須有機器人流程化的心態──面對任何事件時，你首先想到能否將其自動化。我想我已具備這種心態了。

我打開手機，點擊丹林的名字。

嗨，丹林。

她咯咯地笑起來，笑聲拖得很長、揚得很高，有種搖滾歌手的金屬音在擴張。她止住笑，說：真是太奇妙了！我昨天在你家附近，想著要不要和你一起聚聚。今天你就打來電話，怎麼這樣巧呢？

你戀愛了？

她笑得更響。是有些進展。你是怎麼知道的？

從你聲音裡聽出來的，你的聲音與往日不同。

我要把你的話告訴大鬍子……

在照片的海洋裡，丹林發現了「大鬍子」，點擊他的簡介：彼得，爵士音樂製作人，業餘喜歡攝影、喜歡貓。她的心弦被撥弄了一下，爵士樂和攝影都是她的最愛。她「tickle」（拍一拍）他，大鬍子立即給出熱情洋溢的回覆。如此你來我往兩周，他們約好在市中心的咖啡店見了面，聊得很融洽。自此他倆每周通話數次，一聊就是兩個多小時。

到今天，我們已經交往一個多月了。

祝賀你！哪天讓我見見這個神祕的大鬍子，看看是那個大腕俘獲了咱們丹林的芳心。

她又咯咯地笑個不停。

兩周後，她把大鬍子帶來了。

丹林說，他倆想去聖安東尼奧山爬山兩天。然後猶猶豫豫地說：「彼得有一隻老貓，每天要餵藥，找不到人託管。」

我說：「還猶豫什麼，我來幫你看管。」

老公為他們開門。同穿著黑色T恤衫和藍色牛仔褲的丹林和大鬍子走進客廳時，我正關閉iPad裡的一個音樂視頻，留下一節尾音。大鬍子大眼轉向丹林，微笑輕聲說：「Oh，un poco loco。」丹林興奮地點頭，輕聲說：「Yes! It is Bud Powell。」彷彿兩人在心照不宣地打暗號。

你們在說什麼呢？我問。

丹林指著大鬍子，說這是彼得。

我和老公分別和彼得握手，自我介紹。

丹林解釋：我們在談你剛才放的音樂。那是巴德‧鮑威爾的〈有點瘋狂〉。

這首爵士樂讓我開心、想跳舞，可我不知道是哪首曲子、出自哪位音樂家。我羨慕他們有對音樂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