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賽克雜貨店（一二）

她躺在行軍床上，久久無法平靜。長久以來，她的日子裡盡是等待，等來自顧客的腳步聲、等女兒的電話、等兒子從樓上下來──從上午等到午後、從黃昏來到深夜，日夜顛倒是常態。她曾說服自己丟下一切，隨便去哪裡都比在家裡強，可做不到。

「你不能用我的錢去養活他，我可沒有義務養這個寄生蟲……」那次，女兒摔門而去，臉因憤怒而變形。在此之前，女兒說話總是輕聲輕氣的，從沒有這樣過。想到這裡，鄭秀敏胸口酸脹，好似有無數蟲子在上面爬。

她聽見樓上房間裡傳來動靜，兒子馬上就要下來了，他會去那間彩鋼板搭就的廚房裡「叮鈴噹啷」找吃的。吃完後，任杯盤狼藉，油膩髒汙，一走了事。到了深夜，他還會回來，繼續折騰。每次耳邊傳來那種聲音，她恨不得自己立刻消失。

幾天前，醫院再次打來電話，問她為什麼不去打針。她什麼也沒說，將電話掛斷了。那天上午，她去銀行櫃檯取錢，發現微信上沒有接收的轉帳，一一落在她的帳戶裡。滿滿當當，一分不差。她的眼淚一下子滾出眼眶。她要留著那筆錢，以後還給女兒。今後，她還要將房間裡的物品固定在某個區域，不隨便挪動，真到了那一天，就不會那麼手忙腳亂了。

8

沒有窗戶和燈，只有一張用兩條凳子搭就的床，那拉提讓自己像貨物那樣躺著，一動不動。可半夜裡，他還是動了。他的身體「砰」的一聲掉在地板上。他睜開眼睛，什麼也看不見，既看不見自己的手指，也看不見牆壁。他好似躺在一只漆黑的盒子裡，在迎接提前來臨的死亡時間。

他摸索著從地上爬起來，扶著牆壁，跌跌撞撞地來到房子外面。（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