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賽克雜貨店（一三）

天空仍是入睡前的模樣，灰黑中帶著隱隱的瓷青。或許下一刻鐘，它就會徹底打開自己，讓光亮重回大地。他的肺葉就像張開的風扇，盡情呼吸著，儘管空氣中仍有隱隱的異味殘留，也好過待在逼仄的屋子裡。悄悄走過看門人的小屋，不用打開大門，他也能讓自己走出去。

他離開工廠，走在通往河邊的青草地上。溪流的聲響比白日裡更為喧鬧。他不緊不慢地走著，想走到河流那頭，想翻過山，站到另一座山頂上。山頂下來，一直走，或許就能看見大海。他還沒見過海，只在電視裡看到過，那種藍色，還有微微湧動的綠色，好像草原上的天空被移植到大地上。

不一會兒，溪流出現在眼前──隱隱而模糊的一條橫躺在石子灘那頭。當他走近，水聲似乎被移到更遠的地方。「跳岩」下在水裡，宛如棋子般規整，古老的渡河工具可讓人鞋襪不濕地抵達河的對岸。他踩在上面，一格格地往前走，根本無法停下。而溪流在石畔快速流過，沖撞奔走，毫無繾綣之意。有一股力量在推著他和流水前行，不允許猶豫和懈怠。

這個黎明，他不知走了多久，直到看見晨光在一株酸模枝上搖曳，隨即，水稻、莎草、布袋蓮相繼出現。他癱坐在草叢裡。此刻，露水正在清洗和點亮每一片草葉、每一道皺褶。仰頭，天空也在展開它的光亮之旅。人間天上的力量於此偕同作用，齊心協力。他感到一股久違的力量在體內甦醒。而遙遠的雲層內部，一條藍眼睛的黑狗，正朝著空隙之外光亮照耀的地方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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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九點，鄭秀敏的店鋪依然燈火通明。（一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