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落花棚(二)

被拱傷的男女是夫妻,男的也是安家村東字輩的,叫安東平。他的老婆劉春花,是四川人。他們把孩子扔奶奶家後,到這小賣部打麻將。剛才安東平出來撒尿,被野豬撞了個正著,拱上了。劉春花身上有血,傷勢看上去比她老公嚴重些。還好野豬個頭不大,而且餓得沒什麼力氣,要不然他們早就被捅死了。
安東年走近,舉起鋤頭對準豬頭好一頓砸。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逞一時之勇,居然打死了野豬,要知道,壯年的野豬老虎半道遇上,都要禮讓三分。躺地上的這頭雖然不是十分強悍,但少說有一百四、五十斤。他回過神後,發覺胳膊和腿抖得厲害。
野豬被打死了,看熱鬧的人紛紛從安全的地方合攏過來,繼續舉著手機拍、拍、拍。一個很肥的男人嚥著口水,踢踢野豬說:味道一定很好,要不然大家分了吧。
安東年鋤頭往地上一頓,威風凜凜,低聲咆哮:「你說什麼?」
肥佬嚇得退後一步,好像怕安東年一鋤頭敲死他似的,訕笑著說開個玩笑、開個玩笑。
旁邊小飯店的胖子老闆娘說:安東年大帥哥,野豬賣給我唄。
五千,安東年隨口說。
三千!
四千!
成交!
2
這幾天安東年哪裡都沒去,日夜守在花棚,做著防止花棚塌頂,和在塌頂的時候迅速搶救花草的種種準備。他種的這些多肉植物,用來賣的那部分大都是普貨,從幾元到幾百元一棵的都有。另外那些是自己養著玩的,收藏級別的,價格貴得嚇人,幾千、上萬、幾萬的都有。更寶貴的是他和舅舅一起培育出來的新品種,還未投放市場,說是無價之寶也可以。
父親昨天下班過來看他時說,新搭的花棚,鐵柱上的油漆味尚未消盡,就來了這麼一場大雪災,運氣實在不怎樣。前天,父親舊同事的機械廠工棚被雪壓塌後,他就開始睡不著覺,替安東年和花棚揪心。安東年的問題是,花棚很大,新棚、舊棚加起來,超過十畝地。哪怕全是普通的花草,平均二十元一棵,幾萬棵,出了事也是按百萬計。還有搭新棚花掉的那一百萬,棚若毀了,所有的錢等於扔進了太平洋,血本無歸。
昨天,小寶開玩笑說,如果花棚能買保險,而且也買了的話,就不用守在這裡吃西北風了,安心回家睡。棚塌了,找保險公司要錢,搞不好還能賺一筆。小寶本意是要安慰安東年,但起到了相反的作用。安東年一直都不怎樣喜歡這個徒弟,覺得他並不是真心實意熱愛花草,功利心重了點。
別的不說,培育一個十二卷的新品種,從打種子到播種、育苗、篩選、淘汰、養大,再淘汰一批,終於能看出特徵,確定是個有價值的好品種,至少要五年。他花棚裡的這些優選新品,是他從小跟著舅舅老陳,花了十多年才培育出來的,一直不捨得拿出去賣,寶貝似地藏著、捂著。怕別的玩家來棚裡玩時拐走一兩棵,流出市場被無良的組培商人拿去大量繁殖而貶值。
如果花棚塌了,保險真能賠付,這些花了幾千個日夜培育出來的新品種如何估價,還真是個問題。你說這幾棵值一萬、那一棵值三千,保險公司會同意麼?多肉植物圈,對於新品種有個不成文的行規,培育者說它值三千就是三千、一萬就是一萬,不能還價──這是對第一代培育者的尊重。這些複雜的邏輯和理念,局外人、保險公司的人理解得了麼?
三指大一棵花賣一萬、兩萬,不是多肉植物玩家是沒法理解。外行人不會跟你計算培育的時間,不會跟你計量這些花是你從一萬還是一千棵苗中挑出來養大的──用了多少心血、熬過多少失敗,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最名貴的那幾百棵,他挑出來搬到比主棚安全的休息區。休息區是一排不到三米高的平房,用塑膠板搭成,比高六、七米用鋼條和塑膠薄膜搭起來的主棚牢靠。這些花草來之不易,不少還是他從舅舅那裡「偷」來的。幾年前,他建好第一個棚後,向舅舅要些花。舅舅知道他講江湖義氣,怕朋友從他手上弄走了新品,不肯給。
舅舅是個固執的老頭,曾有老闆頭腦發熱,價錢出到八萬,想買他一棵實生的玉扇,他都沒點頭。他就只好「偷」了──今天下幾片葉子回家自己繁殖、明天藏幾個小苗……好不容易才弄得自己的棚上了點檔次,不是清一色的普貨。
剛進家門,父親就告訴安東年,惠芬家的舊棚塌了。惠芬家的舊棚是用來做親子活動的,種著些小孩子喜歡但不貴的景天和吊蘭之類的粗生植物。夏天,安東年家擴建新棚的時候,惠芬過來幫忙,說她家的舊棚鏽得嚴重,明年初夏要拆了重搭。現在果然塌了,因為這場大雪。(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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