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賽克雜貨店（一四）

古樟樹那頭又開了家雜貨店，就開在化工廠斜對面，門面比她家的還要大，廣告牌更為醒目。化工廠下班開閘放水時，幾乎都被上游截走了，流到她這裡的寥寥無幾。她不得不把營業時間推遲半小時，營業額卻沒有跟著上揚。

她經常不在櫃檯裡面坐著，而是坐在窗台前──陽光可以斜照進來的地方。如果下雨天，她坐在那裡看雨絲飄織而過。

已經大半年沒去醫院，事物的輪廓在她眼裡逐漸模糊，因為遵循漸進過程，尚在她的接受範圍內。反正，她的工作就是等待。偶爾，她會想起那個異鄉人，好像他還會隨時推門而入。

那拉提來雜貨店還債那天，天空飄著細雨，好似園子角落裡懸掛著的破損而閃亮的蛛網。他穿過貨架來到她面前。一開始，她並沒認出他來，只見他從背上放下一只大袋子，裡面裝滿礦泉水瓶，瓶口似有殘留的酒味。隨後，那拉提又從口袋裡掏出一沓錢，認真而細緻地數著。

「實在對不起，欠了那麼久，今天才來還……」他聲音低啞，看來受此事困擾很久。

她沒吭聲，卻為自己曾有過的念頭感到羞愧。他告訴她，馬上要離開這裡了，去另一個鎮上打工。等會兒老闆會開車來接他。他的頭髮剪短了，扁平臉龐上的顴骨看著不再那麼突兀，好似換了個人。

她很想問他，為什麼不在這裡繼續待下去？環境和人都混熟了，正好可以交些朋友呀。但她忍住了。生活中，總有人想走就走，似乎可以去任何地方。

「那你以後還來這裡嗎？」話一出口，她便後悔了。

他站在那裡，搖了搖頭，是不知道，還是不會再來？

她沒再問下去，接過錢，數也沒數，一把塞進抽屜裡。（一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