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露的眼淚(一)

1
露露在那個下著毛毛細雨的清晨醒來,望著窗外的煙囪正裊裊飛升著一縷青煙。鄰居家為了省電,一到冬天,就在壁爐裡用木柴燃起熊熊火焰取暖。在小鎮,這樣原始的取暖方式不在少數。因為,木柴的價格實在太便宜了。
露露起身推開窗門,聽見對面窗戶裡傳來一支巴哈的〈G大調小步舞曲〉。這是鄰家九歲小女孩彈奏的音樂,從她那雙小手流淌出來溫存親切、樸素明朗的旋律,伴隨著冬天的空氣,湧進露露家的房間。正是2020年大選期間,各種聲音層出不窮。露露手機不離身,有時焦慮、有時煩躁。但在這個有音樂的早上,一切似乎都是溫馨美麗的。
前幾天,衛生間的下水道堵住了。露露沒有讓房東請管道工來修,而是端半臉盆水,洗洗臉,又用肥皂洗洗手,再將髒水潑到了院子裡。回到臥室,她換上一套波點裙裝,解開辮子開始梳頭髮。在鏡子裡,她發現頭髮白了不少。天哪,她才三十四歲呢!接著,她到廚房煮咖啡、煎雞蛋,還烤了幾片華夫餅。
一年多前,露露拿到了美國大學的博士學位。她獲聘為小鎮上一所大學化學系的臨時教員,期限兩年。也就是說,再過半年多,如果找不到新工作,她就將失業,並且沒有了簽證和身分,這讓她內心焦慮不安。自從新冠疫情在美國爆發,幾乎就沒啥單位招聘員工了。
今天是周末,露露吃完早餐,決定去小鎮走走。她從立式衣架鉤子上,拿下黑色大衣,打開紫色木門,撐起花雨傘,走進初冬的風雨中。
從她的住處來到小鎮主街並不遠,步行二十多分鐘就到了。主街是一條長長的街道,兩旁鱗次櫛比的商店,還有教堂和墓園。露露最喜歡那家墨西哥人開的冰淇淋店,有時下了課,就到這裡要一份冰淇淋,一邊吃,一邊看主街風景。
主街上,最吸引人眼球的不是商店櫥窗裡陳列的樣品,而是載著遊客款款而行的馬車。有時露露看著馬車上的遊客穿著十八世紀的服裝,彷彿歲月倒流,小鎮沉浸在古老的氣息裡。
主街盡頭,有一座哥特式建築的圖書館,這是露露每周必去的地方。此時,她正朝著圖書館走去,再走過兩個十字路口,跨上六、七個石階就到了。雨後初晴,一縷陽光正照耀著圖書館圓形彩色琉璃窗子,放射出明亮的光芒。露露推開紫紅色木門,圖書館裡有不少讀者。露露在閱覽室坐下來,隨意翻讀雜誌。一陣風,突然從門廊吹來,讓她本來模糊的記憶清醒起來。
去年這時候,她就是在圖書館裡結識托米的。那是一個周日,她在圖書館的電腦上查資料。托米坐在她旁邊,兩個人突然一見鍾情似的,有了電波磁場。於是,他們開始閒聊起來。原來托米就是露露家這一帶的郵遞員,說起來似曾相識。
這天露露回家心潮澎湃,托米的形象在她眼前晃來晃去。黃頭髮、藍眼睛,一米八的高個子,實在太誘惑她的芳心了。她有些激動,渴望再一次與他相遇。
第二天黃昏時分,露露估計郵差快來了,就到小區街道來回散步。果然走著、走著,看見了郵車。她壓住心頭的激動和緊張,假裝沒看見,自己低頭走路。
「嗨,你就住在這裡嗎?」露露聽見托米喊她,迎了上去:「是啊,我就住在那邊的房子裡。」
托米說:「好,過兩天來玩。」
露露投給托米一個燦爛的笑容。其實,那天他們在圖書館已互相留了手機號,只是露露不想先給托米發短信。
露露望著托米的郵車離開,才沿著上坡路朝前走。走了一會兒,她停下來,金雞獨立地脫掉一只鞋,倒出一粒小石子。街道兩旁的樹木紅彤彤、黃燦燦的,那些還沒有凋零的花朵,依然綻放著鮮艷的色彩。
初冬的日子,天黑得快,她感到暮色漸漸降臨,西邊的藍天增加了灰黑雲層。她加快了步伐,走得氣喘吁吁。她還那麼年輕,腿腳卻不那麼堅實有力了。她覺得全都怪那八年的讀博生涯。八年,一個抗戰的時間。然而拿到博士學位後,還是找不到正式的大學教職,想起來都有些悲哀。
前些年,露露從北京到紐約大學讀語言學博士,她的男朋友何平去了加拿大讀民俗學博士。彼此不在一個國度,唯一的聯繫只能在網上。就這樣本來親密的關係,隨著時間的流逝有了悄悄的變化。
有一回,露露一連幾天沒聯繫上何平,以為他病倒了。露露心裡萬分焦急,電話一直打到何平導師那裡。導師說:「何平沒生病,剛才還在上課呢!」露露敏感地意識到了危機,情緒跌到低谷。
那天晚上何平打來電話,開門見山地敘述了自己的困境,以及宣告自己有了新的女朋友。(一)
FB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