隧道(三)

紙鶴在火中燃燒,與元寶經火之後,留下的灰燼卻是一模一樣的。也是黑乎乎、濕漉漉,冒著細煙,發出同樣的氣味。走時,婦女將一隻紙鶴藏進口袋裡,快速離開現場。
婦女走後,丹丹馬上說:這女人腦子有問題,她的小孩也很笨,光小學一年級就讀了兩年。姑姑硬要做好人,給她兒子講什麼加減法。那男孩說話也可笑,說什麼人只有十根手指頭,為什麼要做十以上的加減法,分明讓人為難嘛。他做不來,回家讓傻子媽媽做,他媽自然也不會。母子倆就罵老師、罵數學本、罵天氣、罵椅子,什麼都罵。
丹丹繼續講,說芬玉為了給男孩講解題目,居然從網上買了一整套教具,並在屋子裡特設一個教學區。自然,除男孩與他母親,誰也不會上門向一個行將就木的人請教數學題。
廖梅知道芬玉喜歡小孩,從前當護士時,在兒科病房上過班。她們就是在那裡重逢的。那次,廖梅帶著高燒不退的兒子去了醫院,值班護士正是芬玉。在此之前,她們已經二十多年沒有見面了。芬玉並不知道,這是她的第二個兒子,足位胎,剖腹產。第一個判給前夫,那邊不讓母子相見。她把所有愛都給了這一個。
岳岳也喜歡芬玉,小時候每看到她,總愛黏糊地湊上去,知道這個阿姨的背包裡藏著各種零食、玩具,應有盡有。當她們仨聚在一起,芬玉卻顯得異常沉默,慣以「一個人生活沒什麼好講的」推託。對發生在他人身上的事,也是不好奇、不打聽,姑且聽之,聽後即忘,或許是真的不感興趣。
有一次,她們在群裡聊起童年趣事,興致之下,決定去踏訪彼時的嬉戲地。親歷現場才知,當年的竹林、湖泊、荒蕪的小徑,已蕩然無存,一夜間成了資本的樂園。除了湖水,一切都讓她們感到陌生。當年,湖上有竹筏,湖水越過竹筏,漫至穿涼鞋的腳背上。水涼颼颼的,就像箭簇射在腳上。現在,湖上停著電動遊船,船上有遮陽篷,遊客坐在篷下就能欣賞兩岸風景,身上濺不到一滴水珠。
當談到林間的藏寶遊戲時,束潔忽然吐出一個男生的名字。這個名字就像一道光束,照亮年久失修的記憶時空。你還記得那個叫蔣小敏的男生嗎?後來他改名了,叫什麼蔣自強。那個人喜歡你,居然那麼小就懂這事了──兩人望著芬玉,哧哧發笑,渴望從她嘴裡獲得肯定的答覆。當時,她們正泛舟湖上,但芬玉表情淡漠地望著遠山,一言未發。
後來,廖梅和束潔回憶芬玉當時的表情,兩人認定她和蔣自強之間並沒有什麼。想想也是,留著一頭烏黑長髮,讀了四年衛校,並當上護士的芬玉,怎麼會看上那個從小死了爹媽,襯衫領子總是黃黃的,長年寄住在姑媽家,初中一畢業就到處打工的男孩呢?
那次春遊,蔣自強在林間的灌木叢中藏了寶物,並引導芬玉找到它。那個玻璃罐裡除了藏著三百三十三隻粉色紙鶴,還有一張紙條,紙條上寫著:等我摺夠一千隻,再送給你。紙條在她們仨之間傳遞,那是廖梅第一次看到這種讓人臉紅、心跳的內容,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做為當事人的芬玉也是臉色慘白,怕得不行。她要她們發誓不告訴別人,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回來路上,她低著頭,捂住嘴巴,惟恐被人發現。而第一個將它說出去的人就是蔣自強自己。有一天,他在數學課上摺紙鶴,老師讓他站到講台後面去摺。他對老師說:等等,馬上就要摺完了。
此刻,廖梅忽然想,這個即將到來的人會不會是蔣自強?難道他和芬玉之間還有聯繫?上一次見蔣自強,還是在兩年前的小學同學會上,但那次不知何故,芬玉並不在場。聚會放在蒙城唯一的五星級酒店──保羅大飯店裡,說好是AA制,最後埋單的人卻是蔣自強。
飯後,他不緊不慢地剔著牙,走到服務台前,拿出手機,掃了付款碼。那時候,她才意識到,蔣自強早已今非昔比。他的生意做得很大,某地公共場合裡的所有消防栓,都出自他的公司。他的商業版圖仍在不斷擴大,由縣、市,推廣到更大的地區。有傳言說他一頓晚餐要吃掉二十個螃蟹,只吃蟹黃,其餘都扔掉不吃。(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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