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城市（上）

1 悲劇‧喜劇

大衛坐在公車上，被兩個乘客擠在中間。大衛不喜歡在車上用手機，很安靜地把手放在一起。

他發現左邊和右邊的乘客都盯著手機，看的是一模一樣的視頻。左邊的乘客一直在笑，右邊的乘客一直在哭。左邊的乘客口水噴到他身上，右邊的乘客淚水濺到他身上。

「不知道他們看的是什麼戲，悲劇還是喜劇。不過我不太想留在這個坐公車的劇本裡。」大衛決定提早下車。

由於提早下了車，大衛必須多走一段路才能到家。

他經過兩個學生，聽見他們在聊天。

「太好了，就要放假了，可以回家休息。」

「放假要回家幹活，比在學校還累。」

大衛本來期待著回家一個人打開冰箱吃點心，走到家門口，突然想到妻子今天不用去公司，可能會在家，轉身去了附近的咖啡屋。

2 日記

「日記是什麼？」小寶問。

「就是把一天的事記下來。」哥哥說。

「幹麼要記下來？」

「以後看。」

「以後就看以後的日子，幹麼要看今天？」

哥哥回答不出來。他寫了很多日記，其實自己也不想看，還有因為怕別人看的，直接燒掉了。

但是小寶上學之後，還是開始寫日記，因為是老師指派的功課。

同學們都說，寫實話怕老師批評，乾脆瞎編。這樣一來，小寶更不喜歡日記了。

小寶長大以後，回想從前，總是回想到寫日記的日子。而日記本從來不想去翻開。

有一天，他也跟哥哥一樣，把日記本燒了。

3 紀錄片

露露打算拍一部紀錄片，她追蹤的對象是一位七十六歲的歌唱家。

第一次受訪時，歌唱家說：「大家都以為我要退休了，可是我覺得生活才剛剛開始變得有趣。」

露露讓她說說以前的事情，她說：「你該問我接下來要做什麼。」

這位曾經風靡全球，後來隱居多年的歌唱家，突然被重新發掘，又開始到處演唱。

紀錄片拍了二十年，露露自己都走不動了，歌唱家還在演唱。

「你們可以繼續拍下去，我先走一步啦！」露露對徒弟說完，吸了最後一口氣，結束了她的工作。

露露的徒弟對紀錄片的拍攝過程產生懷疑。紀錄片到底在紀錄什麼？為什麼要紀錄？紀錄的是否真實，又有何意義？他想了半天想不通，也沒有動力繼續工作，不久也辭世了。

歌唱家活到了一百零三歲。

4 睡眠

「嬰兒就是好睡。」被抱著的小綿綿聽到某人說。

「上課不要打瞌睡！」綿綿先是頭上被砸了一塊粉筆，才聽到老師喊道。

「周末有派對，一起去吧？」高中同學邀請綿綿。

「我周末要睡覺。」綿綿拒絕了幾次，再也沒人邀請她。

「喝咖啡吧！少睡一點，多活一點。」剛剛加班完很想睡覺的中年綿綿，看到某個咖啡廣告這樣說，不禁翻了白眼。

「過來打牌吧！」有人打電話找退休的綿綿。

「我昨晚沒睡好，不去輸錢。」綿綿掛掉電話，到公園裡走了一圈，在樹蔭下的長椅上打了會兒盹。

「斷氣了！」綿綿聽到有人說，好像自己的某個孩子的聲音。

綿綿有很多孩子，孩子們小時候她就一直搞不清楚誰是誰。後來大家說她老人癡呆，她懶得反駁。

綿綿看到自己的身體躺在床上，還有所有圍在旁邊的人。再仔細看，整個房間、房間外的東西，也都看得到。

綿綿覺得自己像第一次睜開眼睛，覺得到處都很亮。但是她的身體明明躺在床上，而且眼睛還是閉著的。

「原來我睡了一輩子，哈哈哈！」綿綿很想笑，但是也沒嘴可用。

什麼都沒有非常輕鬆，綿綿一下子就不睏了。

5 消失的城市

吉米和朋友們吃飯的時候，經常有人感嘆自己懷念的、熟悉的城市消失了。

朋友A：「現在的香港已經不是我所知道的香港了。那個香港不會再回來了。」

朋友B：「西雅圖整個變了樣，我都不認識了。本來是我熟悉的區域，今天一直開錯路。」

朋友C：「紐約的唐人街沒了一大半，以前有很多好玩的小店，現在到處是昂貴的餐廳。」

吉米想說點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他發現他沒有這樣的一個城市可提。

他曾經懷念過的地方，隨著他並不懷念的日子一起消失了。因為他只有在那些日子裡，才能想起這樣的地方。

每一個有牽掛的心，都有一個放不下的城市。牽掛的是在時間裡築起來的記憶，而不是真正有人穿梭在內的城市。

記憶是幻想的過去式。幻想的東西怎麼會消失呢？消失也是通過幻想發生。

吉米想說：「我們現在在的地方不好嗎？有你們和我同在啊！這就是我的城市，消失了又會在下一秒鐘出現。」但是他插不上嘴，因為其他的人繼續在描述他們的憂傷。

吉米靜靜地聽著，繼續思索，依舊沒有發現屬於自己的，消失的城市。他沒有城市。他自己就是城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