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城市（中）

在不斷交談聲中，吉米沒有辦法從描述和哀嘆中，想像出任何具體的圖景。

突然間，吉米注意到牆上的鐘。

他突然意識到，他的城市並不取決於時間。只有受時間束縛的城市才會消失。

吉米讓陳述者話中的情感悄悄融化在自己的沉默中，讓自己的幸福感蔓延開來。

吉米確信他永遠不會失去他所在的城市，那裡有他所愛的朋友們和這個美好的時刻。

6 核對

安德烈這次返鄉，見到了五十年沒見的安哥拉叔叔。

安哥拉叔叔家有三個兄弟，安德烈聽爸爸說，他小時候經常被某個叔叔作弄。

「安德烈，這是什麼顏色？」叔叔問兩歲的安德烈。

「白色。」安德烈答對了。

「不是啦！那是黑色。」叔叔說。

「這個是黑色。」安德烈又說對了。

「那是白色。」叔叔又說。

「你自己黑白不分，也這樣作弄小孩嗎？」嬸嬸說。

安德烈想起來，決定問安哥拉叔叔，到底那個黑白不分的叔叔是不是他。

「怎麼會是我？肯定是我弟弟安德魯嘛！壞事都是他幹的！」

安德烈覺得，當年開玩笑的就是安哥拉叔叔了。這不，還繼續開著玩笑。

7 賭

有一個村落，所有的人都以賭為樂。

隨時都要打賭，有錢賭錢，沒錢賭東西，沒東西賭氣。

他們賭今天出不出太陽、今年村長會是誰、明天氣溫有多高、明年收成有多少、下周馬鈴薯價格會不會上漲、下個月遊客會不會減少。

大街小巷，無時無刻，都有人在按照賭博的輸贏交易，填滿時鐘計算的時間。

有一個小孩出生在這個村落，卻從來不想參與打賭的活動。

村民們都不歡迎他，連他的父母都覺得這個孩子不對勁，想把他送走。

他不會計算，不相信時間，不明白打賭有何意義。

這個孩子的純淨、快樂、美麗，是生命的全部。

生命的全部，正是全村的打賭時下的全部賭注，無論他們採用了什麼樣的賭法。

沉浸在賭博裡的人並不知道，他沒法獲得更多，也不能喪失什麼。

但是對於生命不可動搖的完整，這個孩子確定無疑。

這個以打賭著名的村莊，遊客越來越多。

有一天，某個遊客看到這個孩子在樹底下靜靜坐著，問他是不是當地人，怎麼沒見他打賭。

孩子笑笑，沒有回答。他的答案不屬於人間，因為人間是賭出來的空間。

8 世界末日

「明天要是世界末日就好了。」

「不用上班？」

「今天很快樂。」

「那就當今天就是末日吧！」

「有道理。那要是明天我們還在這裡呢？」

「也可以不去上班。」

「有道理。不過沒理由。」

「那就去，也可以很快樂。」

「有道理。不過要是不快樂呢？」

「那就更可以期待世界末日了。」

「太有道理了。世界末日見！」

兩個好朋友說完，各自愉快地回家了。

9 自殺

「又有人自殺了。現在的人怎麼這麼喜歡自殺？」正在讀報紙的阿辛說。

「以前沒報紙吧！」正在打遊戲的小輝插了一句。

「以前沒人吧？」躺在沙發上的小王哈哈笑。

「我以為你們都沒聽見我說話呢！」阿辛懶懶地又說了一句。

「你是誰？」小王閉著眼問。

「問得好。」小輝剛在遊戲裡打死一個人。

「有意思。」阿辛有點被啟發了。

「我們天天都在自殺啊！比如改造形象，不就是消滅原來的那個自己嗎？」小王還是閉著眼。

「我又死了。」小輝在遊戲裡的角色剛剛中槍。

「原來如此，連『自己』都不能在，自什麼殺呢！」阿辛放下報紙走了。

10 退休

尼克說要退休，已經說了二十年了。他說退休可以跟家人、朋友多在一起。

尼克說著、說著，老婆死了，說著，說著，兒子死了，說著、說著，朋友們也都死了。

尼克說他不退休了，反正大家都不在了，退休也是一個人閒著。

經濟不景氣，有一天，公司唯一有權力開除尼克的人，終於把他開除了。

尼克最後一次坐在辦公桌前，突然發現，自己不管退不退休，都是一個人。

不管是不是在上班，也都是一個人。

尼克終於退休了。

他把自己家裡的房間弄成了辦公室的樣子，繼續坐在裡面。

11 開會

「我要開會了！」琳達把狗丟到庭院裡、把貓關到隔壁房間、把屋裡所有的人類都趕到地下室，趕不走任何一個的時候，就把自己關進壁櫥裡。

又要開會了。琳達打開電腦上的時間表，覺得頭昏眼花。

琳達一周開幾十個會，簡直搞不清自己是在會中還是會外了。

琳達工作了三十年，從見面開會，到電話開會、到視頻開會，開個沒完。

琳達家中兄弟姊妹多、叔叔阿姨多，自己孩子也有四個，上班開工作會議，回家還開家庭會議。

開會、開會，開會的內容往往是關於開更多的會、更多的計畫。計畫、計畫，計畫的是如何推行更多的計畫，更多關於開會的計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