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止國際領養 中國挽救人口紅利？

曾經靠著人口紅利創造經濟奇蹟的中國，如今每年新生兒數量大減，本世紀末還可能只剩下一半人口。為了解決人口危機，中國政府頻頻出招，更關上跨國收養大門，要把兒童留在國內。但在國家利益的大旗下，是否又會造成另一場人道問題？

9月初，中國外交部發言人毛寧在例行記者會上拋出震撼彈，中國政府調整了跨國收養政策，今後除外國人來華收養三代以內旁系同輩血親的子女和繼子女外，不再允許外國人收養兒童。

作為昔日的兒童跨國送養大國，中國這項決定引起國內外廣泛關注，人口學家指其新動向與人口危機現狀有關，也有媒體表達對中國棄嬰何去何從的關切，擔憂「等同判處需要特殊醫療照護的孩童在孤兒院度過童年」。

英國BBC報導，過去30多年來，美國一直是中國兒童的最大接收方。中國1992年出台「中華人民共和國收養法」，同年即有232名兒童被外籍收養，其中206名前來美國；在接下來的30餘年裡，估計有15萬名中國兒童被外籍家庭收養，其中約有8萬2000人被送來美國，數量遠超其他任何國家。

中國決策來得突然，華盛頓正在尋求中方對此作出更多解釋。交平台上，有組織表示原本已經為多位美國家庭聯繫上可收養的嬰幼兒，但目前不知所措。

中國2005年加入「海牙認證公約」，根據「公約」倡議，跨國收養僅在孩子在原生國找不到合適家庭的情況下才受用，國內收養是更被提倡的收養方式，這樣可以確保尊重兒童權益，防止誘拐、販賣兒童。

美國對外關係委員會全球衛生高級研究員、西東大學外交與國際關係學院教授黃嚴忠表示，中國在遵守這一倡議上一直都「做得很好」，國內收養一直是最主要的收養方式。中國國際收養嬰幼兒數量在2005年達到巔峰，全中國共有5.1萬例兒童被收養，其中，1萬3000多名嬰童被送往國外，不到總收養數三分之一；2020年，這個比率降低到0.6%以下。

過去作法 「一石三鳥」

人口學家易富賢表示，中國政府的新措施完全是「可預見地」應對人口危機的舉措，他表示，國際收養在過去30年裡對中國政府來說是「一石三鳥」，既減少了人口負擔，減輕了地方政府撫養孤兒的財政壓力，還能收到來自國際收養家庭的捐款。

易富賢說：「由於可以從每個收養家庭獲得數千美元，中國一些地方政府將非法出生、甚至合法出生的兒童沒收，供國際收養。在湖南省邵陽市，頭胎也曾被沒收用於國際收養。」

報導指出，2011年，湖南省邵陽市計畫生育部門為收取社會撫養費，把十多名硬掛上「非法生育」的嬰幼兒強行帶走、送入邵陽福利院，並統一改名，其中部分被收養在海外，「邵氏孤兒」震驚社會。

同樣值得注意的是，被海外收養的小孩大多為女性。根據美國國務院文件，從1999年到2016年，86%被美國收養的中國小孩是女性，凸顯中國普遍重男輕女的觀念。

此外，跨境領養殘疾兒童的比例較高。在中國縮緊國際收養業務後，根據中國政府官方數據，在2014年至2018年間，外國人收養殘疾兒童共1萬1468例，占海外收養的95%。

殘疾兒童 前景堪慮

BBC引述中國媒體報導，在跨國收養政策縮緊後，中國2020年只有5.7%的孤兒被領養；2022年中國有約15.7萬名孤兒，其中37%在福利院生活，另有10萬餘名兒童無人收養。被收養兒童裡相對較高的女性和殘疾比例足以說明，跨國收養在照顧弱勢群體上起到極大作用。

黃嚴忠指出，中國居民偏好收養年紀較小的健康嬰幼兒，以1至4歲為佳，「因為擔心年紀大一點的小孩不好養」，這使得國際收養實際上成為安置殘疾兒童的潛在選擇。儘管近年來北京一直鼓勵家庭領養輕微殘障或已接受治療的兒童，但程度稍重的兒童依然在社會視線之外。如唐氏綜合症患兒和智力殘缺小孩，「只能在福利院待到18歲」。

關上大門 不見配套

黃嚴忠說：「我們沒有看到這個宣告有配套措施，沒有對福利院加大投入或擴大規模，也沒有提出要對相關人員加強培訓來增強收養能力，這會使得很多孤兒最終只能自己靠自己。」

近年被外籍家庭收養的小孩成年後回國尋親的例子不少，但這些孩子們不免也需面對民族認同問題。

一歲被加拿大夫婦收養的瑪吉·麥克尼爾(Maggie Mac Neil)，出生於江西九江。當瑪吉在東京奧運奪得金牌後，她收到大量中國網民評論：「如果她沒有被遺棄，那麼這枚金牌本應屬於我們。」對此，她公開回應將不會尋親：「我是加拿大人，華裔身分只是我生命裡很小的一部分。」

其實，中國對國際收養的政策是逐步收緊的。2007年，曾對收養方的家庭、收入、甚至生活習慣提出要求，儘管政府稱「涉外收養政策沒有變」，辯稱只是對符合要求的家庭「優先辦理」，但從數據上看，2007年後中國的國際收養數量大幅下降。

以美國這個中國兒童最大收養方的數據變化為例，2006年，中國有6492名小孩被美國家庭收養；2012年，數據跌至2696人；2019年，僅819人被美國收養；之後在新冠疫情期間，中國暫停了國際收養。

人口是財富 不能外流

而讓中國收緊國際收養政策的主要原因，或許是來自逐年流失的人口紅利。易富賢認為，「國際形象只是很小的一個考慮部分」。他表示：「中國曾把人口當廢物，巴不得送出去；現在則認為人口是一種財富，因為國內面臨著嚴重的人口危機。」

根據中國政府公報，中國2023年出生率為6.39‰，自然增長率為-1.48‰，已連續2年負增長。近年中國從人口大國變成全球生育率最低的國家之一，低於人口學家提出的「生育更替率」，即維持人口增長的必要條件。

與此同時，中國結婚率持續下跌，為應對人口問題，中國自2021年起實施「離婚冷靜期」政策，以期降低離婚率。

報導說，中國1979年推出一胎化政策，國內家庭收養小孩的可能性極低，但基於重男輕女觀念，大量女嬰遭棄養，直到2015年才為應對人口拐點實施「二胎」政策，到如今更是鼓勵女性回歸家庭生育。如此一來，孤兒數量逐年減少，可供收養的小孩數量降低，國內家庭收養小孩的可能性增加，這在多個政府公報上均有明顯呈現，「這種情況下，中國是不希望自己的勞動力外流的」。

根據公開數據，2014年至2018年的5年間，中國辦理的收養登記有9萬7819例，其中，中國公民收養8萬5581例，占87.5%。

易富賢認為，為了緩解人口危機，中國下一步或降低法定結婚年齡。按現行法律規定，男性結婚不得早於22歲，女性為20歲，遠高於國際社會普遍的18歲。他說：「這將是一個正常回歸的過程，從不正常的社會回歸到正常社會。」

等不到孩子到來 美國父母久候心碎

中國政府無預警終止跨國收養政策，讓許多領養家庭期待落空。來自美國的曼恩(Brittany Mann)表示，他們夫婦6年前收養了一個鄭州男孩，正等待迎接第二個來自中國的孩子時，聽到相關政策喊卡，一家人都心碎地哭了，只能期待中國政府讓已經匹配的孩子能早日與家人團聚。

自由亞洲電台報導，曼恩夫婦的大女兒在香港出生，二兒子則是在2018年收養、來自河南三門峽福利院的孩子。由於有了這段美好緣分，因此曼恩夫婦隔年決定在中國收養第二個孩子。

然而，第二次收養過程一波三折。先是遇到疫情，中國暫停收養程序，曼恩家只先收到來自福利院的照片與視頻。妻子布蘭妮說，去年約有40個家庭成功獲得通知收養中國孩子，這些孩子原訂2020年出發，但因疫情被耽擱；等了4年半的一家人滿心期待接下來就能被通知「可以去中國」，但是突如其來的禁令讓他們錯愕又難過。

「這個消息讓人非常震驚，我們完全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當時感覺呼吸都困難，心痛得難以形容。我們有兩個孩子，他們當時在哭，我們也在哭。這個消息實在太難接受了，因為我們真的以為我們會有機會去中國，嘗試再收養個兒子，這不是我們所期待的」，布蘭妮難掩失望地表示。

報導指出，4年半來，曼恩一家每年都沒忘記為孩子準備生日禮物，還掏腰包請托福利院為孩子辦生日派對。在美國的家裡，也早已為了迎接第三個孩子準備好一切，「我們為他準備好了臥室，他有自己的床、玩具和衣服。我們相信還是有很大的希望，相信中國政府真的希望幫助我們這些家庭，他們知道我們已經完成了所有文件，也長期再收養這些孩子」。

布蘭妮說，她能理解中國政府的立場，希望孩子能在國內被收養。不過，他們只能懇請當局讓300個已經和中國孩子匹配的美國家庭能早日把孩子帶回家，這會是非常好的人道主義舉措。

布蘭妮想告訴中國政府，她們在美國有許多中國朋友，熱愛中國文化，之前還參加了中秋節活動。她們深愛著在中國的兒子，就像愛其他孩子一樣。希望中國政府能看到她們的愛，給予機會提供孩子所需要的照顧：「我們認為這是一個雙贏的好機會，對大家都有好處，家庭、孩子、中國和美國政府都能得益。」

美國民間宗教權益組織「對華援助協會(ChinaAid)」創辦人傅希秋表示，他見過很多被美國或其他國家熱心家庭收養的孩子，他們之中很多都是一些身體有殘疾的孩子，出於愛心，他們不僅僅被收養，而且收養家庭都準備好金錢與心力，為他們預約了手術。他希望中國政府能給一點緩衝期，不要用親情綁架的方式達到外交施壓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