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商品館 遍地開花到背債離場

一邊是嚴厲打擊，一邊是最後撤離。俄貨的生意，迅猛地掠過，而後如同賭桌上的籌碼一般，又迅速從現實裡消失了。互聯網上，有商家發短視頻，說自己借錢開店，結果店開不了，剩下了大筆債務，這還不是個例。

眾多打著「俄羅斯商品館」名號的店鋪近期在中國多地開張營業，市場上「1個月回本」、「3個月賺10萬(人民幣，下同，約1.4萬美元)」的誘人宣傳，吸引許多人一窩蜂開店當老闆，但突來的轉折，讓投入數十萬的店主賺大錢期望落空，有人曾單日進帳6萬卻不到1個月就被套住，有店主則背債草草離場。他們形容自己像是俄羅斯轉盤遊戲桌上的賭客，「一不留神，輸個乾淨」。

「早知道就不開了」，43歲的徐珂後悔不已地說。據時代周報報導，徐珂也是因為聽說了上述的利多消息，決定和妻子投入30多萬元開一家「俄羅斯商品館」，門店特色鮮明，幾乎都是紅藍白相間的旗幟、標語，「俄品一站採購」標籤被貼在顯眼位置，「千萬好物，正品保證」的俄語包裝產品有序地碼放在展架上。

十一開張 生意興隆

決定開店賣俄貨前，徐珂有過猶豫。他本是商超老闆，2024年9月底，一次進貨中，看到供應商那邊原本碼放普通商品的倉庫堆滿了看不懂的俄文紙箱，他隨口一問，對方說都是黑龍江那邊來的俄貨，趁著「十一」假期，有商家備貨迎客，他也就順勢進了貨。

徐珂正是想轉型的時候。一方面是商超的生意不好做，競爭壓力大，很多消費者買個十來塊錢的東西，還要貨比三家；另一方面是，自己年紀漸長，孩子要準備上初中，在省會城市生活壓力大，心裡有點著急。回家後，他就在社交媒體上搜索「俄羅斯商品」的內容，才發現不管是他所在的南方省城，還是全國大小城市，都有不少標著「俄羅斯商品館」的門店出現。

連同一起出現的是，店裡擁擠的人流，和收銀台忙碌的場景，各種「博主探店」、「1個月回本」、「俄羅斯商品迎來搶購」和加盟熱線視頻頻繁出現。徐珂想，零售業毛利在20%以上就有足夠賺頭，供貨商和朋友稱俄貨很多品類利潤能超過30%，且他親眼在周邊省份縣城一條商業街內看到一家俄羅斯商品館，生意好得驚人，於是開始籌備開店。

他先是找到加盟方，對方發了一份詳盡的報價單：加盟費用6萬、品牌授權使用費1萬、管理費2萬、保證金2萬、設備費10萬(包含硬裝)、首批進貨2萬元，總共加起來23萬左右。

徐珂算了一筆帳：這加盟就得20多萬，加上租金成本，估計得要40、50萬。對他而言，這有點太冒險了。

後來，他在網上找了一家湖北的供應商，對方說可以用供貨的方式來合作，不收取加盟費，只要3萬元品牌授權費用和1萬元保證金。這下店開起來就變得輕鬆了，徐珂很快從加盟商提供的產品手冊裡挑選了300多樣產品，第一次進貨就用了10萬元，招來3個店員月薪5000，加他自己共5個人，這樣一家俄羅斯商品館在2024年12月中旬開門迎客。

那一天，店裡情況就跟朋友送來的花籃一樣，「生意興隆」：早上10點開始，顧客就沒怎麼斷過，年輕人邊買邊拍，相當於免費推廣。徐珂發現，年輕的消費者對巧克力、餅乾還有各樣的零食都不太關注價格，直接裝進購物籃；年紀稍長的，大多關注俄羅斯的蜂蜜、奶粉，還有紅酒。平算下來，那天的客單價超過200元，總體營業額接近6萬。

他和妻子說，這次的生意異常順利，可能是之前倆人許下的心願得到了回應。他還計畫著，如果生意能夠做到明年底，就能夠換房，讓兒子去更好的學區，上高中也能方便些。

俄貨店 半年註冊千家

與此同時，各地開始湧現「俄羅斯商品館」，以「俄貨」為關鍵詞在天眼查上發現，截至2025年1月21日，相關企業約為6200多家，但近半年內註冊的企業就有561家，以個體工商戶的形式註冊成立的數量是518家。

關於俄羅斯商品館的消息愈來愈多，徐珂心裡有點擔心，他知道擺放在貨架上的商品並非全部從俄羅斯進口，有些產自哈爾濱，比如雪花腸，儘管上面都是俄文；再比如百香果軟糖，產自福建，還有各式各樣的餅乾、薯片、咖啡等來自非俄羅斯地區。他說，自己被品牌方交待過，如果客人問起來得如實相告，哪些是俄羅斯進口，哪些不是，他也照做了。

這些種種，到1月9日變成了新聞。報導稱，上海市市場監管局排查了47家「俄羅斯商品館」後發現：「個別店鋪宣傳為『國家館』，使消費者誤以為具有官方背景」、「個別店鋪俄羅斯進口商品數量占比過低，也自稱為『俄羅斯商品館』，誤導性較強」。

到了1月17日，俄羅斯駐華大使館發聲表示，「一些商店打著俄羅斯產品的幌子銷售假冒產品或非俄羅斯生產的產品。這些產品往往不符合質量要求，與俄羅斯生產的同類產品不同，但在包裝上卻使用俄文來模仿俄羅斯原產地」。

嘗鮮過後 顧客消失了

與此同時，徐珂的店裡不再熱鬧，顧客消失了，過萬的營業額消失了。按照他的說法，俄貨不再緊俏，嘗過鮮的年輕人很快轉向了日韓品類。年紀大的消費者，多數秉持著只看不買的原則。除此之外，他還得面對輿論的壓力，比如商場物業經理來找他，說店鋪可能涉及虛假宣傳，要注意。所有因素疊加之下，徐珂的生意一落千丈。

俄貨究竟是怎麼火起來的？在霍爾果斯保稅區從事跨境貿易的李駿說，他是2024年7、8月開始接到身邊朋友發來的詢價信息，許多之前做展會和零食批發的商戶都轉投俄羅斯商品，商戶拿貨的周期從半個月要求縮短至1周，付款方式也爽快。

他覺得納悶，就向同行打聽，得到的答案是，俄烏衝突後，當地商品銷售遇阻，有部分銷往中國；中亞沿線也有不少如糖果、蘇打水的物品，毛利高，這對於零售行業是天然的利好。同時，短視頻平台上不斷增加的「俄羅斯博主」，也為俄貨出圈添上了一把火，「天時地利，俄貨高毛利、快周轉、低投入，還有信息差和中國人對其天然的信任感」。

李駿說，當時自己供貨的很多都是做展銷會和快閃店的客戶，他們不用租門店，直接支起一個大棚，就能開門迎客，一天營業額多的時候能超過10萬元。從2024年10月開始，李駿便在綏芬河邊上的兩個貿易中心駐紮，每天十幾個小時忙著進貨發貨，高峰期一天毛利達到4萬元左右。

不過，李駿也承認，所謂「俄貨」，有很多是「貼牌」或是「回流」。以俄羅斯大列巴(俄式麵包)為例，保質期短，就算直接進口也面臨過期情況，所以產地多數是黑龍江；肉腸也是一樣，多在黑龍江本地生產，只不過原料取自俄羅斯；還有紅酒，多數來自中亞地區的格魯吉亞，李駿說，在俄羅斯商品館內陳列價百元的一瓶紅酒，實際批發價在200元一件(6瓶)。

以他的判斷來看，現在的俄羅斯商品店真正進口的俄貨大約占30%，更多是各式各樣的國產產品，以及中亞國家，乃至歐美、日韓的貨品，「但不能算假貨，也不算以次充好，只是可能會有誘導嫌疑」。

原以為是致富生意 到頭來一場騙局

李駿說，現在市面上做「俄羅斯商品館」生意的主要分為幾類：一類是有官方背景、且獲得俄羅斯大使館及俄羅斯商業協會認證的企業；第二類是，那些名為「俄貨」優選、「俄貨」精選、「俄貨」連鎖，運營方通過加盟的方式，以品牌使用費等賺取商戶的費用；第三類則是以供貨方式收取商品提成，或是保證金等費用。

第一類擁有官方背書，自然不會自毀招牌，比如一家名為「俄海寶」的俄羅斯出口中心運營商稱，他們在中國境內只有4家門店，暫時沒有開放任何形式的加盟；而後兩類，則更強調盈利以吸引更多人加入。許多品牌方在媒體採訪中表示，俄貨產品的平均綜合毛利潤可達50%，不少產品的毛利遠比50%更高，例如酒類的毛利可達200%到300%。

一家俄羅斯品牌運營商表示，開一家俄羅斯商品店，風險小且利潤高，「不包含門店租金和裝修的話，成本在15萬左右，綜合毛利潤在40%至50%以上。快的話，1到2個月就可以回本，臨近春節，生意肯定會更好」，要是開快閃店，成本更低，獲利也更快。

中國政法大學商學院副教授李維華更關注的是，這些釋放品牌加盟的運營方，是否具有資格。按照「商業特許經營管理條例」，品牌方需要有2個直營門店，且經營時間超過1年，以及商標備案註冊等手續。

此外，加盟商本身也有誤導消費者或是涉嫌欺騙的行為。李維華說，俄羅斯商品館內的許多產品並非出自俄羅斯當地，有些是假借「俄羅斯風味」這樣話術，「就像在飯店吃飯，吃的是法蘭西風味的菜，但你不能宣傳說這是法國的飯店」。

臨近春節，徐珂說自己的心態已經放平了。從開店到轉型短短的一個多月裡，原本以為是一場致富生意，到頭來或許是一場「騙局」。

一度「遍地開花」的俄羅斯商品館，如今正在慢慢倒閉。1月19日，俄羅斯出口中心總經理韋羅妮卡·尼基申娜在遼寧省瀋陽市出席「俄羅斯製造」節慶展銷會期間表示，俄羅斯和中國將嚴厲打擊在中國境內銷售的俄羅斯假冒商品。

許多打著「俄羅斯商品」旗號的店鋪已陸續撤離。還有的商家不願放棄，在店裡貼出紅紙，上面寫著「最後十天，買一送一」。徐珂說，如果不是簽下了商鋪年約，他肯定會直接「割肉離場」。現在，擺在他面前的路只有繼續幹下去，他的店面換了招牌，商品邊賣邊扔，1月20日那天，為了引流，他還進了不少鮮花和年貨產品，準備在年前努一把力，盡可能地回一些本。

門店的一面牆上，電視屏滾動播放著俄羅斯商品的圖片，這些照片也曾出現在俄羅斯某個電視台的採訪畫面中。不過，從拆除招牌的那刻，電視不再打開，「俄羅斯RU進口商品館」的名字也被抹去，取而代之的是「進口零食商品」。

目前，李駿已經撤出綏芬河。當地的不少供貨商卻不時給他發來消息，說現在的俄貨比起半年前價格更低，反而賣不出去了。他還聽說，市場上還有專門收購俄羅斯商品庫存的收購商。

(為保護受訪者隱私，文中的李駿、徐珂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