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劇「年夜飯」雙語演出 探索華人家庭情感

外外百老匯劇(Off-Off Broadway)「年夜飯」(New Year's Eve Dinner)近日在曼哈頓Gene Frankel劇場首演，作品以中文與英文交錯呈現，並融入契可夫表演技法(Michael Chekhov Technique)，嘗試以先鋒戲劇的方式，探討中國北方小鎮一個四口之家之間的複雜情感關係。

在四面環繞式的小型劇場，四位青年華人女性，分別扮演姐姐、弟弟、母親與父親，但她們的角色並不固定，而是根據場景和情境轉換，有時，一位演員還站在另一位演員的後方，扮演他的潛意識。

故事雖以一頓年夜飯切入，但卻以非線性敘事的片段組合，並通過姐姐的視角，勾勒出她所看到與感受到的家庭：戴著助聽器常年在廚房操勞的母親、陷入小額貸債務危機的弟弟、經歷下崗潮幾十年沒要回錢的父親，以及其家庭內部成員之間複雜的情感與羈絆。

演出期間，「年夜飯」不僅吸引華語觀眾，也有不少非華人的紐約客前來觀看。戲劇雖然以雙語形式呈現，但並非逐字口譯或是僅僅啟用字幕：英文部分直白、理性，在釐清故事主線的同時，也凸顯家庭成員之間的權力與代際關係，中文部分則更加綿延、凝練、抽絲剝繭，展現被拉扯的情感以及被時代推著走的微小個體。而對於同時理解中英文的雙語觀眾，則更能看到兩種文化之下對於家庭的不同理解，並帶來智性上的愉悅享受。

導演孟真宇在接受本報採訪時坦承，這部戲出自她自身的家庭經歷。孟真宇是上海戲劇學院的表演教師，現居紐約，是紐約市立大學(CUNY)的訪問學者，在大學期間，她十分喜歡尤金·歐尼爾(Eugene O'Neill)所寫的美國家庭悲劇「進入黑夜的漫長旅程」，但又猶豫，「若在紐約創作中國的故事，誰會感興趣」。不過，當她向她的美國老師講述自身的家庭經歷時，老師的觸動很深，也鼓勵她繼續創作，「老師認為，家庭是一個很有共性的話題。」

不同於美國現代主流的三大表演學派，孟真宇研究的是契可夫表演技法，此次來美國，也是研習用該技法來訓練演員。契可夫表演技法強調演員運用「想像力」進入角色，而非依靠個人的經驗，它也更注重能量的流動，以及用身體來表達心理與情緒。

孟真宇介紹，契可夫表演技法的一個經典訓練方法便是拋球練習，在此次的排演之中，四位演員也做了無數次的拋球練習：她們圍成一個圈，依次將球拋向下一位，專注能量的傳遞。而由於球的重量和能量不斷變化，她們也必須用不同的方式調整肢體動作，發展更豐富的身體表現力，並培養團隊的默契。

主演之一、也是該劇的製片人朱婕寧發現，搭建了劇中家的環境，並運用這個方法訓練數小時以後，演員與演員之間的氛圍便變得緊密許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好像每個人本來都有自己的能量場，但通過教學，我們四人之間的能量場就會融合在一起，每一次都在經歷這樣的分開與再相融，直到最終將整體的能量更固定下來。」

這也是孟真宇的期許：包括她在內的四位演員，是作為整體而非個體，來共同探索該如何演繹已有的故事情節，「在美國，許多演員都是很個體的，但不止一個觀眾反饋，說感覺到我們是一個整體，那說明我們的訓練還是卓有成效的。」

在「年夜飯」的一場戲中，女兒與母親坐在餐桌前，女兒似乎憤懣於母親始終想不起她最喜歡的菜品。在她們的身後，兩位演員則分別扮演著她們張牙舞爪與激烈抗爭的潛意識，迸發出的響亮的台詞與起伏的動作，與她們不動聲色、端然靜坐的表象形成對比。

最年輕的演員姜嵐在扮演弟弟這個角色時，弟弟身上原始、衝撞又有一些無畏的能量，從她的本色中激發與跌宕出來，但在飾演父親時，她所演出來的失意中年男子的油膩感，又因為極強的反差感使人失笑。觀眾在不同演員塑造的同一個角色、以及同一位演員塑造的不同角色之中，都在感到演員與角色在切換的氛圍下，所展現的不同的能量與面向。

「從導演的角度，我不想只是模擬一個人物」，孟真宇解釋，就像當今許多性轉或是轉換族裔的劇集，比起從外型上來塑造父親與母親、姐姐與弟弟，她更想塑造劇中每一位人物的精神世界、狀態與內核。四位演員在戲中，均是一襲俐落與極簡的黑衣黑褲，她們輪流扮演不同的角色，展現角色和她們作為演員本身的多面性與複雜性。

但孟真宇與朱婕寧也表示，無論手法如何先鋒實驗，其本質還是一個非常真實與現實的故事。非華人觀眾雖無法理解個中細節，但通過聲音、肢體語言和視覺呈現，他們依然能感受到戲中的情感範圍。而許多華人觀眾則表示，劇中的許多片段與細節，都與自己的家庭經歷相似，是她們想要逃避卻最終被觸動的一根心上的弦，甚至有觀眾在看完後，即與母親打了許久電話，「愛我們的人，永遠不會真正離開我們」，孟真宇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