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百年前在美開罐頭廠、銀行、郵船公司…劉興成華人實業先驅
![「中國佬大亨」劉興,約攝於1910年。(作者提供/劉興家族檔案)](https://pgw.worldjournal.com/gw/photo.php?u=https://uc.udn.com.tw/photo/wj/realtime/2025/01/24/31375119.jpg&x=0&y=0&sw=0&sh=0&sl=W&fw=800&exp=3600&q=75)
1870至1920之間的50年,是美國華人受壓迫最慘烈的時期。正如歷史學家Ronald Takaki所說,他們是「來自不同海岸的陌生人」。他們不但不被主流社會接受,還得忍受歧視、驅逐、排斥、私刑等難以言喻的苦難。
然而,在這惡劣的環境下,劉興(字儒玲)卻度過了充滿冒險和神秘的非凡人生。當他的同胞們接受殘酷現實,胼手胝足地幹活以換取微薄工資時,劉興卻「敢為天下先」。他打破了種族藩籬,闖入白人據為己有的商業領域。
紐時昔登訃聞 今幾遭遺忘
1904年至1915年間,他創辦了罐頭廠、銀行、棉花園和跨太平洋航運四家大型工商企業。他的財富和知名度到1910年代末期達到巔峰,在主流罐頭行業,他是業者取經的對象;在華埠,他是備受尊崇的大佬,舊金山和屋崙(奧克蘭)市長都是他的密友。
![1913年劉興在華埠杏花樓設宴款待舊金山市長羅爾夫和他家人及市府政要,總領事黎榮...](https://pgw.worldjournal.com/gw/photo.php?u=https://uc.udn.com.tw/photo/wj/realtime/2025/01/24/31375120.jpg&x=0&y=0&sw=0&sh=0&sl=W&fw=800&exp=3600&q=75)
1934年,他去世時,「紐約時報」罕有地為他登載訃聞,標題為「中國移民男孩成為西岸著名的工業領袖」。
但在他去世90年後的今天,劉興基本上已遭歷史遺忘,主要原因,顯然是中外媒體從未深入探討和書寫他的言行,而這是因為在公眾領域可以找到有關他的資料很少。早期的華僑主要來自廣東農村,他們只受過幾年正規教育,面對每天的生存挑戰,即使語言能力不是問題,也幾乎沒有時間寫下自己的經歷和感受。再加上因謀生而居所不定,以及1906年舊金山地震和火災,留下來的文字紀錄可說是鳳毛麟角。美國國會圖書館不禁感嘆:「據查,19世紀加利福尼亞州華人寫個人經歷的回憶錄,尚付闕如。」
幾年前,劉興後人關道進律師向筆者分享塵封幾十年的家族檔案,才令我們重新認識劉興的跌宕人生。2022年,他的英文傳記面世,名為「Chinaman Tycoon:The Life and Times of Lew Hing(1858-1934)」,中文譯本現在籌備中。
19歲開罐頭廠 賺第一桶金
劉興出生於1858年,祖籍台山市大江鎮里坳村。1871年他哥哥叫他來美國在新開的雜貨店幫手。翌年,哥哥回國探親,所乘輪船在日本港灣意外生火,逃命時不幸淹死,劉興被迫孑然一身在這陌生國度打拚。他發覺對傳統的雜貨店毫無興趣,遂轉行學做白鐵器皿,幾年後,阿拉斯加沙文魚罐頭業起飛,劉興抓緊這時機,大量生產鐵罐給這些罐頭廠。在工餘,他努力學習英語,為日後商業發展打好基礎。他極可能在屋崙一間西人罐頭廠工作過一段時期,對罐頭廠的基本運作有點認識。
1887年,劉興認為時機成熟,與族人合夥在舊金山華埠開設泰豐罐裝公司(Pacific Fruit Packing Company),包裝蔬菜與水果在加州經銷,時年19歲。雖然面臨資本雄厚的白人罐頭廠的競爭,他毫不氣餒,把泰豐辦得有聲有色,賺到人生第一桶金。1902年,他把泰豐賣給白人,然後舉家回廣州西關準備過悠閒的退休生活。
一年後,可能是水土不服緣故,也有可能他覺得有些人生抱負還未實現,劉興返回美國,投資5萬元在屋崙開設「華安罐頭廠」(Pacific Coast Canning Company)。該廠占地兩個街區,毗鄰鐵路總站和港口碼頭,輸運產品到全國各地和海外非常方便。
![屋崙(奧克蘭)華安罐頭厰外觀,約1905年。(作者提供/劉興家族檔案)](https://pgw.worldjournal.com/gw/photo.php?u=https://uc.udn.com.tw/photo/wj/realtime/2025/01/24/31375121.jpg&x=0&y=0&sw=0&sh=0&sl=W&fw=800&exp=3600&q=75)
1905年開始正式營運,旺季時,雇用工人近千人,是屋崙最大雇主之一。二次大戰比利時淪陷時,華安的「鹿皮」商標罐頭大量運往該地接濟飢民。劉興一生經營了七間罐頭廠,而華安的成功遠遠超過其他,為他帶來巨額的財富。歷史學者馬嘉倩(L. Eve Armentrout Ma)認為到1907年,劉興已是全美華人首富。
美首家華資銀行 他曾掌理
舊金山華埠於1906年大地震被摧毀後,社區領袖面臨重建的殷切需求。由於主流社會銀行並不熱中於向華人或華埠貸款,他們決定自己開辦一家銀行。廣東銀行是美國第一家華資銀行,於1907年10月開業。劉興在公司的創立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他答應做銀行監督,以確保招股成功,他還在金錢上大力支持廣銀,最終成為其最大股東,擁有四分之一的股權。
作為美洲的唯一一家華資銀行,廣東銀行自然地獲得廣大僑胞支持,占據了最大的市場額。1918年,廣銀遷往位於孟金街夾沙加緬度街、耗資25萬元新建的總部。這棟大樓現仍矗立金融區,改稱為盎格魯銀行。
![1918年落成的金山廣東銀行大樓圖圖。(作者提供/Coast Banker之版權...](https://pgw.worldjournal.com/gw/photo.php?u=https://uc.udn.com.tw/photo/wj/realtime/2025/01/24/31375126.jpg&x=0&y=0&sw=0&sh=0&sl=W&fw=800&exp=3600&q=75)
廣東銀行熱心僑社事務,支持災後中華總會館、基督教男青年會及東華醫院的建設,它也多次參與中國賑災活動。劉興於1919年擔任廣東銀行總理,在他的領導下,業務持續發展,存款總額超過460萬元。然而,由於他旗下其他企業的財務困難,劉興被迫將其持有的廣東銀行股票出售給在香港成立不久的「東方商業銀行」。
東銀野心勃勃,意欲併吞廣銀,暗中收購股票以壯大股權,終在1923年成功地獲得了廣銀的多數控制權。當1926 年東銀突然結業時,廣銀也受牽連。加州銀行監管局遂下令關閉廣銀,以保護其儲戶利益。這是當時加州史上規模最大的銀行清盆案。
看準棉花商機 帶旺唐人區
華墨商務公司是劉興在美國以外唯一的主要投資。1912年,科羅拉多河地產公司(Colorado River Land Company)改變政策,將其在未市卡利(Mexicali)河谷的大片土地出租給亞洲人種植棉花。劉興看準了該地區的經濟發展潛力,籌集了3萬元成立華墨,第一個舉措是在未市卡利離美墨邊境關卡三個街區的市中心建造一家商店,以滿足中國工人的需求。除了進口的中國乾貨、草藥、工具和日常用品外,商店還提供酒吧、銀行服務和臨時住房。當這家商店於1913年秋天開業時,它是該區第一座永久性商業建築。
隨著棉花種植的興旺,未市卡利也蓬勃發展。到1918年,華墨最初開設商店的街區成為一個繁榮並有數千居民的華人社區。當地人稱這個地方為「La Chinesca」,即「唐人區」。華墨將其業務擴展到棉花場和合作社的融資服務,方便更多華人參與。1919年,華人擁有50個棉花莊園,占地7萬3500畝,出產棉花占當地總量八成之多。華墨也租用4000英畝土地種植棉花。
許多評論家將未市卡利的經濟發展歸功於華人。一篇文章指出,華人「在發展全球農業經濟的範圍和規模上發揮了主導作用,同時在實際上建造了未市卡利,該市在20世紀建立時,文化上許多方面受中國比墨西哥影響更深。」作為第一個在未市卡利大型投資的華人,說他是唐人區之父,也不為過。
設中國郵船公司 當時創舉
劉興的另一創舉是共同成立了中國郵船公司(China Mail Steamship Company)。
1915年初,日本向袁世凱秘密提出喪權辱國的「二十一條」,欲將中國變為其附庸國,消息傳到華埠後,僑胞群情洶湧,決議杯葛日本企業,包括來往舊金山和香港的東洋汽船會社。
美國同年頒布旨在管制商船業的「海員法」,規定在美國註冊船隻工作的海員,其中四分之三必須懂英語。美資太平洋郵船公司隨後宣布因不能繼續在香港雇用海員,工人成本將會劇漲而無法與東洋汽船競爭,故必須停辦跨太平洋航線。
其時,85%華人都乘搭這兩間公司客輪回國,這兩件中、美事件看似毫不相關,但同時發生卻引致他們無法回國,劉興和一群商人遂成立中國郵船公司以解燃眉之急。全盛時期,中郵擁有三艘遠洋客輪,可惜因修復南京號時超出預算160萬,令公司元氣大傷,也削弱了社區的支持。此外,中郵從未獲得任何政府的津貼補助,無法和日、美有政府撐腰的輪船公司競爭,於1923年宣告破產。
![中國郵船公司1916年第一屆董事,劉興獲選為副總理。(作者提供)](https://pgw.worldjournal.com/gw/photo.php?u=https://uc.udn.com.tw/photo/wj/realtime/2025/01/24/31375122.jpg&x=0&y=0&sw=0&sh=0&sl=W&fw=800&exp=3600&q=75)
縱觀上述,劉興是名副其實的實業先驅。他初到美國時,華人從商只可從事不會對白人構成經濟威脅的小生意, 例如雜貨、草藥、餐館和洗衣店。由於缺乏主流金融機構的信貸和專業知識,即使是雄心勃勃的土生土長華人要擴張業務也極其困難。在這種情況下,劉興的所作所為:在主流社會鹿逐商場,是極不平凡的。
據初步統計,劉興一生在美國、中國、和墨西哥開辦過30多間公司,包括上述四間營業額過百萬的大型企業,也有規模較小的,業務範圍涵蓋罐頭、金融、輪船、農莊、地產、旅館、百貨、出入口等行業。若論商業參與的深度和廣度,他的同儕難望其項背。
一反傳統 為自己權利發聲
在其他生活領域,劉興也表現出不受傳統局限的先驅精神。劉興拒絕接受不平等待遇,當他覺得自己的權利受到侵犯時,他會堅持自己的立場並進行反擊。1895年,他的賭館在警方突襲時遭受破壞,他竟然告上聯邦法庭,要求賠償5000元。
1897年,他在華埠街頭遭到醉酒警察的襲擊,背部和膝蓋受傷,他向警察專員委員會提出申訴,要求進行徹底調查。我們不知道委員會的決定是什麼,但他以一個「差拿文」身分投訴警察暴行,是史無前例的。須知中國人的處世古訓是寧忍辱負重,也不與官鬥。劉興針對政府的行動是反傳統的,表現出了非凡的勇氣。1917年,劉興狀告舊金山警察局長,要求歸還被扣押的財產。這無疑是在太歲頭上動土,但法官意外地判他得直,責令警察局在五天內歸還財產,否則會罰2100元。
從較輕鬆的一面來看,劉興在另一領域也可說是華人先驅--主流媒體的八卦新聞。1913年2月,當地報紙報導稱,他位於第八街的住所因煙囪有缺陷而起火,一些木瓦被燒焦,造成30元的損失。如果沒有劉興的「名人效應」,這椿芝麻綠豆小事不可能成為新聞。
同年稍後,當他和妻子陳氏「打破膚色障礙」,在著名的屋崙酒店舉辦了一場精心設計的派對時,當地媒體都注意到「這次事件的東方服飾和異國情調吸引了相當多的關注」,劉興被譽為「東灣地區最著名的商人之一,也是美國最富有的華人之一」。劉興女兒和丈夫醞釀離婚、和解和慶祝金婚也在主流報紙刊載。
「舊金山觀察者報」1924年的一段新聞更引人發噱。報導說漂亮的瑪格麗特‧威廉斯小姐被迫與劉興的兒子劉根廣離婚,因為儘管他有美國化的名字Ralph,他遵從的習俗「可以追溯到孔子時代。」
劉興的財富是所有此類故事報導的主要原因,其中一篇甚至將他描述為「百萬富翁」。在美國流行文化中,衡量一個人是否成功的一項標準,是媒體對其親屬的關注度。從這角度來看,劉興可算是史上第一位美國華人名人。
在種族關係方面,劉興也可說是一位先驅,因為他極可能是第一位大量雇用異族的華人。早在1880年代,他的泰豐公司已經雇用近百名白人,受到主流媒體的關注和不安。30年後,他最成功的企業華安罐頭廠雇用數百名不同族裔背景的工人。他對異族的包容,在當時族裔關係綳緊的社會是很具前瞻性的。
慷慨解囊 力助舊金山華埠
劉興對舊金山華埠的貢獻是多方面的,但鮮為人知。1906年那場大地震及火災,讓整個華埠變成廢墟,2萬多居民頓然變成無家可歸。其中4000難民撤到鄰埠屋崙避難,因種族歧視,他們絕大部分不獲政府照顧,以致流落街頭,飢寒交迫。劉興知道後,慷慨地在他的罐頭廠蓋搭帳幕,讓他們有容身之所,更提供膳食,為期數月之久。
當華埠決定在原址重建後,劉興馬上集資5萬元成立一實業發展公司,買下都板街夾襟美慎街那塊地皮,興建一棟四層高多用途商業樓宇。此外,他也有投資升昌、南京福和、共和旅店、合和隆、文明旅館等公司。
劉興也相當重視華人社區的發展。1924年華埠基督教男青年會興建新會所,要在美洲華人社區籌款5萬元,劉興捐出4250元,是華人最大筆的捐款。為了表彰他的貢獻,青年會將新會所的游泳池命名為「劉儒玲泳池」,此泳池於1926年向公眾開放,是華埠第一個可供青少年進行水上運動的游泳池。在與家人的交談中,劉興稱這個游泳池是他對華埠最引以為傲的貢獻。
![基督教男青年會的劉儒玲泳池,從1926年開放到2010年會所改建時拆毀那84年間...](https://pgw.worldjournal.com/gw/photo.php?u=https://uc.udn.com.tw/photo/wj/realtime/2025/01/24/31375124.jpg&x=0&y=0&sw=0&sh=0&sl=W&fw=800&exp=3600&q=75)
在僑社占龍頭地位的中華會館,於1908年建築新會所時,需要3000多元完成工程,劉興的1000元,是最大筆的私人捐款。1922年僑社籌款興建美國第一所華人自己的醫院「東華醫院」,目標20萬元。由於此舉對華人健康福祉至關重要,舊金山差不多所有團體及商號都有參與其事,劉興和他名下的公司一共捐了4000多元,比任何的個別社團都多。
在教育方面,劉興尤為重視。他參與了1909年成立的大清僑民公立小學的籌備工作。1922年,他在屋崙創辦了華僑學校,捐出物業作為校舍,並出任總理多年。對其他教育性機構的捐款要求,他似乎也來者不拒,受益者包括北京大學、嶺南大學、廣東醫學院、史丹福大學中國同學會、柏克萊加大中國同學會、真光女子中學和台山中學。
劉興是美國土地上第一位華人實業大亨,他的成就,幾十年後人們仍認為是不可思議的。歷史並沒有產生另一個劉興,這是社會進步的反映,但我們不應遺忘他打破刻板框架、挑戰社會障礙的勵志故事。
![晚年的劉興和夫人陳氏。(作者提供/劉興家族檔案)](https://pgw.worldjournal.com/gw/photo.php?u=https://uc.udn.com.tw/photo/wj/realtime/2025/01/24/31375123.jpg&x=0&y=0&sw=0&sh=0&sl=W&fw=800&exp=3600&q=75)
![1913年劉興擁有的豪宅,坐落於屋崙(奧克蘭)美麗湖湖畔白人富人區。(作者提供/...](https://pgw.worldjournal.com/gw/photo.php?u=https://uc.udn.com.tw/photo/wj/realtime/2025/01/24/31375125.jpg&x=0&y=0&sw=0&sh=0&sl=W&fw=800&exp=3600&q=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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