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故事／今日左派 忘了金恩四大教誨

非裔民權領袖馬丁‧路德‧金恩(Martin Luther King, Jr.)改變美國社會近70年後，左派進步人士逐漸忘卻金恩博士的四大教誨，包括拒絕善惡二元論、民權運動不只是種族平反等、現場活動有其必要，不能單靠網路流行語，以及不能用一人成敗評斷一場運動的成敗。

有線電視新聞網(CNN)報導，時值27歲的非裔牧師金恩當年被要求領導社區民眾抵制蒙哥馬利市(Montgomery)的種族隔離公車；原先數日的象徵性抵制演變成為13個月的長期抗戰，而金恩不僅成為全國焦點，還收到死亡威脅。

1956年1月27日半夜，惶恐的金恩在廚房裡向上帝禱告，說道「我已經無法獨自面對」。

研究金恩牧師一生的人，都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事。金恩表示，他當晚聽見一個聲音，敦促他為正義和真理挺身而出，他第一次如此接近神。

在那之後，金恩堅定表示：「我已準備好面對任何事情。」

十個月後，美國最高法院宣布種族隔離公車違憲，金恩的信念獲得認可；蒙哥馬利的公車很快取消種族隔離政策，金恩大獲全勝。

金恩的故事向來激勵著美國人，尤其是進步派(progressives)人士。然而，事件過去近70年後，許多政治左派人士仍在對抗自身的絕望時刻。

1月20日是馬丁路德金恩紀念日，但2025年的慶祝活動與史上任何一次迥異；川普同日宣誓就職，展開他的第二個總統任期。

金恩的功業與川普的「讓美國再次偉大」(MAGA)運動願景天差地遠；金恩企盼「至愛社區」(Beloved Community)，而川普2017年第一任期的就職演說感嘆「美國浩劫」(American carnage)。

金恩與川普支持群眾同日慶祝的景象在美國各地上演，而在不久前，少有進步人士料到這一天。

進步派人士認為MAGA運動因2021年1月6日國會暴亂而聲名狼藉，諸多刑事指控和官司會削弱川普的政治力量。

但自川普2024年11月勝選以來，許多人已從憤怒轉為絕望，而川普則從美國史上首位被定重罪的卸任總統再度成為總統。

研究金恩與社會正義的歷史學者提斯比(Jemar Tisby)表示，金恩的生平或能提點進步派人士，而首先必須接受憤怒，「正視自身情緒」，畢竟「悲痛也是正義的一環」。

此外，金恩當年巧妙閃避了許多陷阱和心境轉換，而今左派人士在爭取社會正義和選舉過程卻深陷其中難以脫困，不妨參考金恩留給世人的四大教誨。

教誨一：金恩拒絕善惡二元論

頭號教條：冷落(snub)。1月的華府忙著權力交接，而當時即將卸任的副總統賀錦麗(Kamala Harris)決定打破傳統，不邀請范斯(JD Vance)參訪副總統官邸，因為范斯與川普都在競選活動中抨擊她的種族背景。

前總統柯林頓、布希和歐巴馬2025年1月20日拒絕出席川普的就職午宴，而川普2021年宣稱選舉被竊後，拒絕出席拜登的就職典禮。

川普告訴支持者，左派蔑視他們；民主黨人形容川普的追隨者「可悲」(deplorable)、「詭異」(weird)。

柯林頓去年在民主黨全代會演說時，呼籲支持者別看輕、詆毀右派人士，而是要予以尊重。

金恩貫徹這項理念，他忍受了13年的無情公審，從未小看或報復批評者。

這不表示金恩不會生氣，他曾說他年輕時「決心討厭每個白人」，但他從中體會到「別讓任何人把你拉到這麼低的位置，以至於需要憎恨他」。

金恩因為信仰和非暴力的承諾，拒將社會正義運動二分為善與惡。他說：「在我們最好的人身上，也有些惡；在最壞的人身上，也有些善。」

金恩以戰略考量評估對手，並認為無法藉由公開貶損對象而獲支持，且當你不正中對手下懷，便有機會挖角彼方支持者。

教誨二：民權運動不只是種族平反

金恩也做了許多當今看似違反常理的事，柏克萊加州大學(UC Berkeley)「他者化與歸屬感研究所」(Othering & Belonging Institute)所長鮑威爾(John Powell)表示，「金恩民權運動不只是種族平反行動」。

許多進步派團體被貼上標籤而無法突破框架，如「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簡稱BLM)聚焦反警察暴行而引起廣大關注，旨在「聚焦被邊緣化的非裔解放運動」。

作家布蘭奇(Taylor Branch)因撰述金恩的三部傳記而榮膺「普立茲獎」(Pulitzer)，他質疑「標籤讓宣傳受限，為何人人都重視？」

當社會運動侷限於非裔尋求正義，更容易引發反彈；這不公平，卻存在於美國歷史長河，當非裔獲得某些東西，許多白人便覺得他們失去一些東西，更廣泛把政治鬥爭視為贏家全拿。

金恩認清這點，反對將民權運動歸咎於非裔不滿的任何陰謀。金恩最後一場運動是全國性、占領華盛頓特區的「窮人運動」(Poor People's Campaign)，這項斗膽計畫動員貧窮的各膚色群眾占領華盛頓。

布蘭奇表示：「若聚焦抱怨，就得在川普的地盤上玩，他發牢騷的功夫可比任何人都厲害。」

教誨三：線上無法取代現場活動

金恩是位傑出的講者，但他的一大功業「伯明罕監獄信」不僅因信件措辭，而是其特殊情況而功成名就。

金恩在阿拉巴馬州伯明翰幽暗的單獨監禁牢房骯髒地板，以少量報紙和衛生紙湊合著當信紙，寫下這封信，接著「滑」給律師。

CNN提出耐人尋味的問題：若金恩當時沒寫這封信，或是他在舒適的辦公室裡邊吃餅乾邊發文，或搭配福音派(evangelical)音樂上傳Instagram，效果還會一樣嗎？

這是金恩貫徹的基本生活教訓，但進步派社運人士卻經常忘記：革命不會數位化。

金恩學者認為，線上活動並非不重要，但不能取代現場的行動主義。

民權學者提斯比(Jemar Tisby)指出，左派人士自2020年非裔佛洛依德(George Floyd)遭白人警察跪頸身亡引發各地抗議以來，就未在街頭舉辦任何大規模示威活動。

提斯比說：「我們大部分的直接行動侷限「主題標籤行動主義」(hashtag activism)，以民權領袖在1950、1960年代的方式而言，我們深諳可能被捕，需要到場靜坐、下跪，而若我們希望事情發生變化，抵制是最後手段，這代表人們要為捍衛切身事物。」

近年來，主題標籤行動主義的限制更明顯。左翼論壇Jacobin評論員安柏‧阿里‧佛洛斯特(Amber A'Lee Frost)表示，社會運動難以透過「占領華爾街」(#occupywallstreet)、「我也是」(#MeToo)和BLM等主題標籤 (hashtag)和新創的流行語而獲得持續性的勝利。

佛洛斯特表示，線上行動主義運動「在企業控制和轉瞬即逝的流行語方面，在不民主的平台曇花一現」。

教誨四：一人成敗≠運動成敗

左派人士可能在川普1月20日宣誓就職之際，認為他們的努力失敗了。

民權運動家黛安‧納許(Diane Nash)是金恩運動的重要人物之一，她認為1950、1960年代的民權運動充斥失敗，許多同志遭毆打、暗殺、遭親友背棄，且在黑牢中忍受酷刑凌虐。

納許表示，她曾多次想要放棄，「但風險太大」。

現年86歲的納許談及未來挑戰時，聲音宏亮的表示，為維護民主而戰會犧牲許多人的性命，我們不該愚蠢的認為，不作犧牲就可以保護它，但這些代價是值得的。」

在玄學方面，金恩相信，每一次社會正義運動都有「宇宙陪伴」(cosmic companionship)，指上帝或宇宙的神祕力量站在正義的一方。

金恩1964年榮獲諾貝爾和平獎的得獎感言說道：「我相信，赤手空拳的真理和無條件的愛，將擁有最終決定權。這也是暫時失敗的正義，比邪惡的勝利更強大的緣故。」

提斯比說，去年總統大選結果出爐後，他透過金恩的演說擺脫憂鬱。他說：「若正義成就取決於外部因素，如法律通過、政策改變、選民希望誰當總統，而當我們失敗時會發生什麼事？如何維持持續前進的動力？一定有比這些更深層的事物。」

1956年，金恩在夜裡透過靈魂探索找到前進的動力；未來幾年，MAGA願景或金恩的至愛社區會勝出？

目前不知川普會不會給出答案，但左派人士或許能從中獲得鼓勵。

布蘭奇說：「如果金恩能在自己的時代保持樂觀，我們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