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虐狂（下）

為了不讓父母擔心，我撒了謊，我把國鷹說成了一個零缺點的男人。我告訴母親，我在他家從不用洗衣煮飯，每天都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也不用掃地倒垃圾，家裡的傭人大包大攬了；更不需要用我的薪資，國鷹還給我零花錢，我自己的收入自己花。父母的心裡似乎安心了許多。

安撫了父母，我從台灣回來後，發現國鷹對我的態度不陰不陽的，他躲閃的眼光讓我冥冥中感到他一定做了什麼事。果真不錯，我在我們的床縫裡發現了一個粘著女人長頭髮的髮夾和口紅。我實在是憋不住了問了他一句，結果他惱羞成怒又對我拳腳相向。他的父親在門口徘徊，還探頭問國鷹：你累了嗎？要不要爸給你揉揉手、捏捏背，休息休息？

鄰居知道我懷孕，聽到國鷹的吼聲和砸東西響聲，便打電話報了警。警察趕到時，我的婆婆衝進我們的臥室，想要把我從地下拉起來，就在這時警察衝了進來大聲地制止她，不准他們碰我。他們都被叫到外面錄口供，一個警察叫來了救護車，把鼻青臉腫的我從一堆瓶瓶罐罐的雜物中扶了起來，放上擔架床推上了救護車。國鷹還想跟我上車，警察攔住了他。我被送到醫院，做了各項檢查，還好沒有傷到我肚子裡的寶寶。警察問我事情發生的經過。

說著，千惠遞給我一疊警察報告，警察報告上寫到：

證人一，姚枚，肇事者的母親。事發期間在客廳看電視，沒有聽到兒子房間裡有響動，兒子和媳婦小兩口一直很恩愛，難免也會拌個嘴吵吵鬧鬧的，但是他們床頭吵床尾和，夫妻哪有隔夜的仇，從來沒有打過架。至於千惠身上的傷不知道她去哪裡弄的。她平常大大咧咧的，常常不是這裡磕了，那裡撞的。我們一家對她都很疼愛，尤其現在她懷了我家的寶寶，我們大家都讓著她。他們小夫妻年紀輕吵吵鬧鬧的，我相信，但要說我兒子家暴，殺了我也不信。

證人二，洛玉晨，肇事者的父親。確實聽到房間裡有聲音，去看了看，他們小兩口在玩，也就出來了。平時看到多的是媳婦打兒子，但是兒子讓她那小身板撓兩下也不當回事。他們就是一對沒長大的孩子常常打打鬧鬧的，我們平時對兒子很嚴格，我兒子也很老實不可能家暴她。我們都愛兒媳婦，她現在懷有身孕，是我們家的功臣，我們全家把她當成我家的菩薩一樣供著。

證人三，項太太，肇事者的鄰居。一直聽到他家裡傳來國鷹的叫罵聲和千惠的哭聲，有時在路上遇到她，看她常常是鼻青臉腫的。問她，你這是咋了？她總是躲躲閃閃難為情地遮臉說：「沒事，沒事，是我自己不小心跌倒撞的。」我們一直懷疑她是被家暴的。後來看到她懷孕了，大個肚子每天早上去上班，周末還蹲在後院裡拔草、清掃。今天早上聽到他家裡又傳來打罵和哭叫聲，想到千惠那可憐的身影，又想到她身懷六甲，實在是不放心，為了她的安全就打電話報了警，希望警察能幫助這個可憐的女人。

證人四，湯姆士，肇事者的鄰居。常常聽到他家裡有打罵吵鬧聲，去敲過門，洛玉晨開門說沒事，見過他家的漂亮媳婦，有一晚迎面看到他們散步，和懷孕的千惠打了個招呼，只見國鷹當場一巴掌打過去，並罵她為什麼和男人笑。我太太對他說，你怎麼可以打人？誰知他說，不用你管我家的事。我也試圖阻止國鷹，可是千惠說算了，你們走吧，他是太愛我了。今早我和太太跑步回來路過他家，就聽到叫罵聲還夾帶著砸東西的聲音，一會兒又聽到千惠的哭聲，我們正在猶豫要不要報警，警車就已經來了。我們願意出來做證，親眼看見國鷹家暴千惠。

受害者，鄧千惠，三十五歲，懷有六個半月的身孕，她開始不肯開口，一直哭，情緒低落，我們第二天請來了心理醫生和她交談後她開口說了以下的情況：

我和小我十二歲的國鷹交往一年後，我懷了孩子然後我們結婚。為了討婆婆歡心，我擔負起一家的吃喝拉撒睡所有費用，一家人過得還算是可以。由於國鷹年紀還小，所以有時候會為了一點小事和我吵吵架。我懷孕期間，脾氣暴躁有時會稍稍頂他幾句，他常常和我發脾氣，控制不住還會砸個東西。但是我們小兩口的感情還算不錯。我自己脾氣也不好，得理不饒人，常常讓他生氣。我身上的傷是我自己不小心磕的，我求求你們，請你們不要把國鷹抓走，他太愛我了，沒有他，我和我肚子裡的孩子怎麼活？

肇事者，二十三歲，洛國鷹，鄧千惠的丈夫。我愛千惠，從來都沒有對她動過手，不信你們去問千惠，或者問我父母，他們是我的證人。我們自己家的事不要你們管，千惠身上的傷我不知道她怎麼搞的，還是她自己跌的。我從來都沒有打過她。你們抓錯人了。

總結，受害人說話吞吞吐吐，眼光躲躲閃閃地總覺得沒有說實情，根據鄰居的證詞，加上她滿身的傷痕，決定以家暴的案子送去檢察官辦公室，提起公訴。

看完警察報告，我問千惠，你為什麼不對警察說真話？你對國鷹掏心掏肺，而這種沒心沒肺的男人這樣惡毒地對你，還狼心狗肺地動手打你，不把你當人看。就應該受到法律的懲罰。讓他記住不能這樣對待任何人，尤其是自己的親人。你那自私自利的公婆過分溺愛自己的兒子，是他們把他推向法律的的制裁。無論你會和他一起走多遠，無論從精神上還是體質上都不能再讓他們傷害你，如果你一直這樣逆來順受，最後不但會害了你和你的孩子，也會害到他。再說檢察官是在幫你，你更不應該欺騙他們。

千惠終於同意了我的建議，決定不再幫他寫不實信給檢察官。其實就是寫也不會起到任何作用的。一小時後，當國鷹回來時，我告訴他我已經瞭解情況了，會用最好的方法和檢察官聯繫。希望能酌情處理他家暴的案子，我說現在重要的並不是給不給你定罪，而是你能不能改正你這個粗暴的壞脾氣。千惠這麼好的一個姑娘，美麗聰明又能幹，你們為什麼就不能好好地對待她呢？

國鷹的案子結案了。他判了十五天的牢獄之災，要去上十二個月脾氣管理課程和三年的緩行。

而就千惠而言，為什麼她會陷入在這樣一個不健康的婚姻中而不能自拔，愛得沒了原則，愛得不知方向？

這天千惠從醫院打電話告訴我她生了一個兒子，取名為小太陽。下班後我去醫院看望千惠，她從手中把小太陽遞給我，我接過小太陽時無意中看到她衣袖裡的手臂上有幾個新的淤青，她發現我盯著她的衣袖看，於是下意識地手往裡縮了一下。我生氣地說，他又對你家暴？我們一定要報警處理。「不要報警，不要，他不是故意這樣的。千惠拉著我的袖子連忙解釋道。看著她可憐巴巴地哀求我說，「他不能坐牢，我離不開他，就當我求你給我留點尊嚴。」話音剛落，千惠便抽泣地用被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蜷曲著身體傷心地哭了。江山易移，本性難改。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家暴只要有第一次就結束不了。這到底是怎麼樣的一段戀情？虐戀與被虐戀？這到底是怎麼樣一段婚姻呢？虐待狂碰到了受虐狂？

社會上有些受虐者離不開施暴者的原因大概有 一、經濟依賴；二、來自外部壓力；三、被對方高超的示軟技巧綁架和拿捏；四、是出於害怕傷害自己和他人。心理學家稱之為斯德哥爾摩綜合症， 是一種心理疾病，通常是受害者對施暴者產生依賴心理。他們的生死操在施暴者手裡，施暴者讓他們活下來，他們便不勝感激。他們與施暴者成為命運共同體，把施暴者的前途當成自己的前途，把施暴者的安危視為自己的安危。於是，受害者反倒把來解救他們的員警當成了他們和施暴者共同的敵人。證嚴法師說過，人實在離不開因緣，有人結的緣是劣緣、惡緣，有人結的緣則是善緣、好緣。多麼希望千惠能盡早放棄這段惡緣，不要不捨，否則以後更受苦，吃虧的是自己。衷心希望世上所有受虐者都能夠早日覺醒，遠離暴力。

註：本文作者任職於美國律師事務所，本文由真實案例編寫，為保護當事人隱私，人名地點皆經過修改。人物性格和案情經過，若有雷同，純屬巧合。 （下）（寄自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