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倫失樂記（下）

幾天後，老黃搬進了一家養老院。這家養老院條件尚可，房間乾淨整潔，醫護人員也態度溫和。然而，對老黃來說，這裡的一切都陌生而冷清。他住進來的第一天，醫生和護士就對他進行了詳細的檢查，還為他制定了一份嚴格的健康管理計畫。

每天，老黃坐在窗邊，望著外面種滿鮮花的小院子，心裡卻空蕩蕩的。家中的熱鬧、孩子的笑聲、女兒的關心，都像被一場暴風雨吹得無影無蹤，只剩下長久的沉寂。他的手裡常常拿著一張小孫子的照片，那是搬進來前小黃悄悄塞給他的。照片上的孫子咧著嘴笑得燦爛，他卻只能默默地看，忍住心中的酸楚。

小黃一家也過得並不輕鬆，女婿終於找到了一份新工作，全家不得不再次搬離老黃的城市。然而，家庭的重新安定並沒有帶來完全的幸福。孩子們常常拉著小黃的手問：「媽媽，爺爺什麼時候能來看我們？」每次聽到這個問題，小黃都只能支支吾吾地轉移話題，因為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也不願告訴孩子，爺爺可能再也無法和他們生活在一起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老黃的身體逐漸適應了養老院的生活，但他的精神卻每況愈下。他常常在夜裡醒來，望著天花板發呆。他開始寫信，微信發給女兒，信裡從不抱怨，只是絮絮叨叨地寫一些生活瑣事，或是問問孫子的近況。他知道，作為父親，他應該替女兒減輕負擔，而不是增添更多的麻煩。

半年後，小黃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為了支付養老院的費用，她賣掉了父親的房子。她知道這是最理智的選擇，但簽下合同的那一刻，她的手還是在發抖。那是她從小長大的家，是她父親用一輩子的辛勞換來的安身之所，如今卻成了支付養老費用的籌碼。小黃最後一次去見父親時，帶去了孩子的近照。孩子們長高了，也變得更懂事了。老黃顫抖著接過照片，手指輕輕拂過照片上孫子的臉，眼中泛起淚光。他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卻最終只是苦笑了一下，低聲說道：「只要你們好好過日子，我就放心了。」

坐在養老院的窗邊，老黃常常回想自己的人生。他曾以為，自己為女兒和孫子提供了一個安穩的家，就能換來天倫之樂。可現實卻告訴他，在這片土地上，有些事情並不是「合情合理」就可以做到的。

美國的法律保護孩子，但在老黃看來，這種保護卻讓家庭的溫情變得疏離。那些他從小深信不疑的價值觀，比如「家務事家裡解決」、「打孩子是教育」，在這裡全都變成了問題。但無論如何，老黃知道，他無法回到過去了。

他的餘生只能在這座養老院裡度過，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為自己當初一時的魯莽買單，同時默默為女兒一家祈禱。窗外的陽光灑在院子裡，風中帶著花的清香。

老黃閉上眼睛，任淚水順著臉頰滑落。

（下）（寄自華盛頓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