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車了

我一生中有兩個階段沒有車。這不是什大不了的事，人人都是這樣。我由小到大，甚至要等我到了美國讀研究院的前幾年都是沒有車。但真正感到沒有車，使我生活愈來愈不方便時，就是在美國讀書幾年之後。這地大物博的泱泱大國，生活所必需的東西不是在走路範圍內可以達到的，非要有車不行。

現在老了，開車一定會出事，所以自然而然放棄了開車的權利。這是第二個沒有車的人生階段，想想看，我的人生兩頭是沒有車的。

我記得我在美求學時才二十歲出頭，隻身到美國來讀研究院，身無分文，連做夢都不會去奢望自己會擁有一部車。暑假在南加州洛杉磯打工，想在助學金外再賺一點錢。有一天好熱，我去附近的超市買日常食品，那天看到好多大西瓜，真是垂涎，但是西瓜太大太重，我沒法抱著西瓜外加其他食品走回我的住處。

我想來想去，最後硬著頭皮去問店經理，可否讓我把店中的推車推回我的住所，我可以馬上把車推回店裡。他堅決不肯答應，還外加一句：「若你強行推走店中的購物車，推在街上，警察看到會罰款五百元。」嚇我一跳，只好作罷。

暑期結束，到下一年暑假我轉到柏克萊繼續攻讀博士。我還是沒有車，住在同一處的屋友，問我要不要他的車。他買了一部老舊的車，不想要了，說只要賣我三十五元。我不肯花錢，沒成交。

隔幾天，他說：「送給你算了。」我就說我要了。那時我不會開車，也沒有駕照，那個年頭天不怕地不怕，先收下車再講。他那部車當然破舊不堪，剎車有問題，外加散熱器漏水，反正我知道只是短暫用一下。

我的大學同學也在此讀研究院，兩人不時會湊在一起聊聊，使生活有點調劑。他知道我擁有了車，就不時找我開車出遊。天知道我們能開到哪裡去？柏克萊山上有一處叫Strawberry Canyon Recreation & Pool，離學校不遠。我們一人出兩毛五去加點油，大約有兩加侖，足夠來回。我們先把水加滿，一路上讓它一滴滴漏掉，因回程算好時間，不會讓汽車過熱。這就變成我們的旅遊了。

我不知道為什麼他會先考到駕照，而我是毫無經驗，所以一切全由他出主意，我只是供給汽車。現在想想真是荒唐胡鬧，拿生命當兒戲。

到我真正有了我第一部像樣的車，是我存積了好久的錢才買的。我去拔牙時聽到牙醫要賣他的車，我想得天真，以為他拔我牙，車子可以便宜一點。結果是完全沒有省錢，他的車是手排檔，學開車更難。

我同學帶我去柏克萊近海灣的一個湖，我就在那湖邊打圈子。我一面學，一面挨罵，他批評我這也不對，那也不對。我那時心裡想：哪一天我有了妻子，要教她開車時一定不會罵她。

後來我發現柏克萊有晚上的開車教學，就報名去學。他們供應新車，而且是免費的，好像一車教三個學生。往後我又勤練平行停車，這技巧對我來講非常難，要把車在街邊倒退擠入一個車位。我的車沒有「動力轉向」（power steering）裝備，轉動車輪要費大力，而且又是手排擋，真是難上加難。

我考了兩次才獲得駕照。記得第一次去考，才上街考官就叫我開回去。那是中午時間，街上車子多，我又緊緊張張，表現得太差。不論如何，最後我苦練也算過關了。講起來，我到二十六歲才開始有駕照，比美國人晚了十年。如今自願放棄開車，一切又陷入極端不方便的無車境況，要去藥房取藥，要買心中想要的菜，也只好算了。一切都因無車而有新的規畫，要重新研究無車的生活如何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