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歲月之雪與火(下)

在北大荒，赤日炎炎似火燒的夏天是另一種滋味。驕陽當頭，汗流浹背，加上黃昏時小咬（比蚊小的黑蟲）的叮咬，既得「修理著地球」，還得殘酷地拍死小蟲，搞得手忙腳亂。

三天兩頭的，天空突然一場傾盆大雨，人人頓時變成了落湯雞。濕衣緊貼身上，又處身於男女混合「兵團」，就別提多狼狽了。有時暴雨還夾雜著小冰雹，砸得腦袋痛。泥裡水裡費勁地一路逃回寢室，換下淋得透濕的衣服，擦乾頭髮，洗淨臉、腳，個個心裡喜孜孜的，以為今天老天爺幫忙，可算提早下班了。可是老天並不幫忙，不一會兒，雨停了，烈陽又普照大地了，連長在窗外催命似地吹著哨子，還吼著，把大家又轟回地裡。

在北大荒，每周休一天周末，都絕無可能，農忙季節更是起早貪黑，那叫「連軸轉」。在那種水深火熱的大忙天裡，竟然開始實行三天假，真是太幸福了！然而，這個幸福的三天假，男生沒有，只有女生有。

即使如今早就告別了青春華年，說到女性生理期的那兩個字，仍然覺得彆扭，所以當年我們用不少別名來代替：上海知青稱它「例假」，天津知青喊「大姨媽」，北京知青叫「倒楣」，其他還有叫「老朋友」的，不一而足。這就是幸福三天假的底蘊，所以男生是沒有的，再眼紅也沒法。

上學時代，逢例假上體育課，不方便上單杠、雙杠，如果老師是女的，自然方便。碰到男老師，只好另找理由，老師有明白的，心裡自然明白；不明白的，也不會催促找了理由的女生一定要撐起胳膊去上杠。

可是在北大荒的農業連隊，那是公開的秘密。連隊任何男的看見女生白天在連隊晃悠，打水、打飯也好，在小賣部買東西也好，都知道該女生正享用著那幸福的三天假。在大田汗流浹背辛苦勞作的暑熱天，沒有任何一個女生因為害臊，或為了保密，而放棄這幸福的三天假。

那三天的日子過得真是幸福愜意啊！清晨哨子響催出工，其他人都得匆匆起床去幹活，休假的女生卻可以舒舒服服繼續躺在被窩中，等人都走了，屋裡安靜了，美美地睡個回籠覺；可以找出探親回家帶來的食物，自己做小灶；可以翻山越嶺，走個五、六里或者哪怕十二、三里路，去其他連隊看朋友。當時我們四營六個連隊，每連之間幾乎都相隔六里路，起床得晚，就沒有機會搭乘連裡外出的機動車，而只能開動自己的十一號車（走路）了。

總之，三天裡可以做任何平時沒機會做的事。更多的時候，我們是利用這三天假，睡覺之外，就是洗衣服、補衣服，或者把去年冬天穿過的棉衣、棉褲拆開，面子和裡子洗乾淨，在烈日驕陽下曝曬乾，再把面子套棉花和裡子縫回去，兩天搞定，冬天就可以穿上乾淨的棉衣、棉褲了。

可是一九七一年的割麥季節，上任了一個新連長，竟然改革了三天假的內容。天津知青的女副指導員早上召集所有女生在一排寢室裡，從農業學大寨講起，談到當前緊迫的生產重任，最後宣布連隊決定：在農忙季節取消三天假。不過連隊該照顧也還照顧大家，即，該休三天假的女生不必到大田裡去，而是照顧到麥場工作。副指導員一講完，把門打開，新連長走進來，紅著臉吼了一聲：「我同意！」「哦……」，大家這才知道連長躲在屋外，滿屋的女生回答他一個齊聲的哄笑。

後來我當了文書，之後又調到營部搞宣傳報導，自然沒有資格享受三天假了，但農業連隊的三天假一直還是有的，這屬於兵團的人道主義精神吧。

坐在紐約暖冬的屋裡，回望皚皚冰雪與火辣驕陽的北大荒歲月，那些記憶依然深深刻在了心裡，成為我生命中不可磨滅的一部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