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崗城訪故人

二○二四年暮春時節，當我們驅車穿過喬治亞州（Georgia）梅崗城（Macon） ，滿城櫻花樹，鋪展了一條通向回憶深處的粉色地毯。老公對著大街小巷指指點點：「看，這是當年我加班到凌晨後常買消夜的速食店，前面一百公尺的左邊，就到了宋美齡的姐姐─宋靄齡念過的衛斯理女子學院 （Wesleyan College）」。過一會兒，老公又假裝不經意地說：「老婆，你還記得那時候你剛剛學會開車嗎？結果一轉彎就開到了草坪上。」

老公總會想起老爸教他唸的詩：「岐王宅裡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這首杜甫的詩，使我們想起老公第一個公司的老闆─雷克。

對老公來說，梅崗城是他的「起點之城」。一九八○年代的某個夏天，雷克是一名中年律師，在梅崗城創辦了一家小小的科技公司，雇用了老公，這是老公剛拿到電腦碩士學位後人生第一份工作。老闆雷克出生、成長於梅崗城，他的談吐與舉止，無不體現出美國南方「聖經帶」 （American South Bible Belt）的文化特質：謙遜、勤勞、樂於助人。他對老公的幫助，不僅在職業指導上，還包括替他辦理綠卡，讓我們能夠在美國安家落戶。

今年，我們決定臨時找看看公司還存不存在，按照Google導航的指引，我們來到了一片嶄新的高科技園區辦公樓群，老公忍不住感慨：「哇，這哪是當年的小公司？」我們按下門鈴後，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門口，笑容燦爛地說：「我們已經三十五年沒見面了，見到你們真是太開心了！」雷克今年已經快八十歲了，看上去精神矍鑠，我們剛進門，他便拍了拍老公的肩膀，笑著說：「哎呀，當年你可是我的頭號工程師啊。」雷克當年創業，就是由雇用二名電腦工程師開啓，他現在仍然是CEO，公司擴大了，最近搬進他新買的辦公室。他一邊殷勤地帶我們參觀整個辦公室，一邊敘舊，聊他家人們的近況。

雷克向我們介紹各個部門，此公司是他畢生的心血和夢想，我們好佩服他，每天還辛勤工作，不知老之將至。「當年，我們就三個人，什麼都得自己來。」老公回憶，「你的大兒子，那時候十六歲，高中放學後都來幫忙打掃，賺零用錢。」在喬治亞州，年輕人滿十六歲時就能夠考駕照，雷克把自己開了十年的BMW給兒子開，但要自己賺油錢。雷克笑笑說：「我的大兒子，在別的州闖蕩了很多年，去年終於願意回家在我公司工作，準備接手了。」這跟我認識的好多美國同事一樣，年輕時到外州闖天下，現在落葉歸根回到父母身邊。

轉眼到了告別的時刻；雷克送我們到門口，他張開雙臂笑著說：「今天一定要給你們一個大大的擁抱，這可是三十五年的回憶啊。」話音剛落，他緊緊抱著我們，這個擁抱見證時光，彷彿那段青春奮鬥的日子從未離去，雷克的眼神裡滿是祝福，目送我們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