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PPT

前陣子好友的父親過世，在悲痛之際，她還得處理後事。那天，她來電話，說要去看看葬禮上的鮮花，她此刻不想獨行，盼有人陪伴。我曾經歷過她那樣的痛楚，理解她的難過，便空出時間，陪她去花店挑選訂購花圈。

那年我父親九十大壽後辭世，棺蓋上可以擺放彩色鮮花，花圈也可用紅色玫瑰，於是我安排了一個溫馨的葬禮：請薩拉度佳（Saratoga）市長致悼詞，讚譽父親生前在社區裡弘揚中華書法藝術所做的貢獻。我、老公和大兒子分別上台演講，娓娓道來父親與我們相處的過往，生活裡有淚也有喜悅的故事。

我的小兒子播放了他精心準備的PPT（PowerPoint）檔案，一張張照片述說著外公的生平。父親也曾擁有過他自己的青春年華，英俊帥氣的容顏，那是我們不曾體會過的心動，因為當我們懂事時就告別了他們，闖蕩世界，成家立業，再回首，他們已白髮蒼蒼。我的小女兒為外公最後一次演奏了他生前愛聽的琵琶曲子，而我和父親的幾位書法弟子一起唱起了「月亮代表我的心」，那是父親心心念念的一首歌，我們最後唱給他聽。我想父親是幸運的，因為我們都記住了愛。

那日，參加了好友父親的葬禮，眼前又一次看到上一代人的故事：在戰爭中投筆從戎，駐紮各地；身著軍裝，神采飛揚；跨洋渡海，異國生存；成家立業、結婚生育，他們有過自己的夢想與人生。短短的十來分鐘，百餘張照片的影集就是老人家整整九十五年的一生。看著一幀幀畫面，聽著故事，我雙眼模糊了，恍恍惚惚中，想起了父親的那場葬禮，一晃眼他老人家已經走了七年了。

在歲月的流逝中，我也成為了祖母。曾用一首詩豪邁地書寫我人生的精彩：太湖梓里、求學北大、結婚生子、出國深造、美東美西、故鄉他鄉、教書旅遊，「蕩槳震澤蘆塘，賞月顧渚茶鄉，靜坐未名湖畔，漫步清華園裡，觀海長島東岸，弄潮太平洋邊，飛越東西世界，翱翔宇宙天地。」最後卻津津樂道於生兒育女的家務瑣事裡，惟盼孩子們平安健康長大。

女兒上高中時，有一天她回家，說：「媽媽，今天上課我哭了」。問其原因，原來她在上中文課的時候，老師給學生放了一首「時間都去哪兒了」的歌，歌詞的副歌是這樣寫的：「時間都去哪裡了，還沒好好感受年輕，就老了，生兒養女一輩子，滿腦子都是孩子哭了，笑了。時間都去哪兒了，還沒好好看看你，眼睛就花了，柴米油鹽半輩子，轉眼就只剩下滿臉的皺紋了」。

「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下午走路，看到乾枯了許久的小溪在雨夜裡終於有了潺潺流水，社區裡零零星星透著一些聖誕節的氣息，比如這家鄰居的門口，那些吹氣的巨大裝飾：聖誕老人、梅花鹿、聖誕樹和樹上的彩燈，讓走路的我停足幾秒，感受節慶快樂。2024年的聖誕夜，沒有喧鬧的聚會、不見滿桌的美食，簡簡單單的盤中沙拉、雞塊和紅薯，扒拉入嘴，安安靜靜地度過這年復一年的節日。

人生的PPT，寫的就是時光裡悲喜交加的點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