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一步海闊天空

雪莉是當年來我家幫忙照顧臥床的外子而認識的朋友，每次看到豁達開朗的她，敬佩之心立刻油然而生，二十多年前，她跟先生帶著高中畢業的獨子，一起來美依親，原本在工廠擔任高管的先生，礙於英語能力不佳的現實，只有一頭鑽進洗衣店打工，她則住到布朗士（Bronx）的有錢人家裡，照顧老先生衣食起居。

無奈不到一年，她先生突覺腰痛難遏，檢查發現竟是胰臟癌末期，回國尋求中醫醫治，仍很快就撒手人寰。

由於兒子已在美就學一年多，雪莉辦完先生後事立刻返美，因為她手巧心細，原來的雇主希望她回去，直到十二年後老先生過世，她才有機會來幫我。

一晃眼兒子也大學畢業，結婚生子，雪莉和兒孫同住，就住我家附近的貝賽（Bayside），有時因故請她做到晚上七、八時，怕天黑不安全，公車也少，我會載她回家，可惜好景不長，她被迫搬到離我家很遠、她哥哥閒置的連棟房子。

怎麼說被迫呢？她剛從中國移民過來的親家母與他們同住，知道雪莉之前竟曾參加親家母前夫組團的遊輪之旅，且見孫輩跟雪莉很親，惱怒嫉妒不打一處生，同住一個屋簷下，不僅形同陌路，還動輒怒目相向，彷彿有不共戴天之仇。

白天雪莉為免跟親家母單獨共處一室，只好獨自搭公車到長島羅斯福商場（Roosevelt mall）消磨一天，她擔心長此以往，非得憋出病來，毅然決定退讓。

沒想到經濟條件不錯的親哥哥要她付六百元房租，外加水電瓦斯和網路費用，等於月租近千元，她多年打工掙的錢，在先生治病、兒子買房時傾囊而出，哪來的錢呢？兒子勸雪莉「返國定居」，這更讓她萬念俱灰，她給兒子寫了一封長信，沒有責怪，只有自責做人失敗，來美快二十年，孜孜矻矻存下來的錢，全給他付了房子頭期款，自己卻上無片瓦，下無寸土，老來連個安身之所都沒有。

想是這封信感動了兒子，他立刻回信，叫她不要擔心，他會付房租，一定負責到底，她說一點也不怪兒子，他稟性忠厚，一如乃父，在岳母和媳婦的壓力下，為求耳根清淨，只有犧牲自己母親。

雪莉在哥哥的大房子裡一住就是三年，直到哥哥聽說亞馬遜公司（Amazon）要在他們附近設廠，很多員工需要買房，他準備待價而沽，她才警覺到又得另謀住處。

好在擅於理財的兒子，已購公寓出租，他貼錢請房客搬走，重新裝潢廚房浴室後，幫她遷入，這才終於安頓下來。如今兒孫一家至少每兩星期跟她餐敘一次，燒得一手好菜的雪莉常邀請他們來家裡吃飯，孫兒孫女像小雞一樣，頻頻在她臉上啄吻，讓她享受好幾個小時的含飴弄孫。

兒子鼓勵她趁著健康時多出遊，一切花費他埋單。雪莉住在哥哥房子的三年期間，搬到賓州（Pennsylvania）的兄嫂每次回紐約看病，都與她同住，她自掏腰包買菜烹煮，熱誠款待，所以去年她返國兩個月，哥哥免費提供老家住宿，還常相約同遊。

雪莉說她很感恩，幾經橫逆，沒有讓她染上憂鬱症，因為她的不計較，如今不但跟兒子、兄嫂沒有反目成仇，還處得水乳交融，因為她知道，不能改變環境，只有改變自己，正所謂「退一步，海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