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邊日出西邊雨(一)

夏日的晚上,都快八點了,西邊的天空仍有一片絢爛的晚霞,瑰紫、金紅、靛藍,交織融會在一起,變幻出不同形狀。溫玲開著車,想追逐彩霞,一路前行回家。可不一會兒,天空就暗了下來;拐過彎,那片赤朱丹彤瞬間消失。原來餘霞成綺可以如此美好又如此短暫,溫玲像是第一次感覺到,她有些黯然。
右前方應該有個高聳的希爾頓酒店,然後右拐,往東開五分鐘就到家了。嗯,怎麼沒看見那幢高樓呢?多少次,去機場來回接送老公王強。儘管機場出來時,各個口子跟迷宮似的,四通八達。可這條回家的路,溫玲閉著眼睛都能開的。望著窗外有點陌生的路景,溫玲只能接著往前開。不遠處,上方就出現了路牌。啊,自己錯過了一個路口,miss掉回家的那個出口了。她只好繼續開,找下個路口出高速,然後再重新找路。
溫玲邊開車,邊摸了下額頭,剛才把老公王強送入剪票口,老公擁抱了她一下,並在她的額上親了一下。都老夫老妻了,卻公開秀恩愛,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舉動。難道是自己被親暈了,找不著北了。她按圖示迅速下了高速,拐入路邊一個加油站,打開手機的Google map,輸入「回家」,繼續上路。
溫玲從機場回到家,已近晚上十一點了。她的家在一片不錯的住宅區裡,寬敞、寧靜,鄰居基本是住在此地不挪窩的老白們。各家的門前都是綠茵茵的草坪環繞著四季的花卉,整齊潔淨。平時,大家也就是在遛狗時碰個頭,互相問候一下。到了晚上,過了遛狗散步的時間,一片靜悄悄。沒有孩童的嬉鬧歡叫,偶爾有幾聲狗吠,顯得小區更加安靜。當初,買這裡的房子時,有朋友提醒,說這裡是老人待的區,有上學年齡的孩子的家庭很少,太靜、太暮氣了。可他倆就是看中了這點,要的就是這份靜。
進家門後,溫玲一直在屋裡轉。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想幹什麼,就這麼轉,從客廳轉到廚房,把走前開洗的洗碗機裡的碗盤,分門別類放入櫥櫃;又去起居室,把沙發上的靠枕擺擺整齊。接著,在幾個臥室之間穿來走去,摸摸索索,把主臥的床單扯下來,扔進洗衣筐,又到客房把床頭櫃理了一下。最後,實在覺得沒什麼可收拾的,在各個房間掃視了一圈,逕直向前去打開了車庫門,瞄了一眼黑洞洞的車庫,確認關了門的,就坐回到沙發上。
跟王強擁抱揮手,尤其是那個吻別之後,她的心就這麼沒著沒落的,不是牽掛,是一種不踏實。因為她太了解王強了。她倆是大學同班同學,從大學入校就開始來往,一個是班長、一個是學習委員,「假公濟私」的機會使他們比一般同學多了很多往來。就像許多校園戀情一樣,他們熱戀了幾年;跟許多校園戀情不一樣的是,他們在畢業的關頭經受住了考驗,沒吃散夥飯,而是一同去了個邊遠小城落了下來,漂了一陣,就漂到了美國。
近二十年的打拚,他們都做到了公司的中層。不算財富自由,也是衣食無憂了。唯一讓他們遺憾的是,這麼多年,從在校園初嘗禁果,到之後的同居結婚,從激情澎湃到例行公事,他們就是沒整出個孩子來。
起初,兩人想的是最好別有。大三時,隔壁宿舍那位大連女生和本系一位上海小夥,不小心有了愛情結晶,遭到學校大張旗鼓地整肅處理,又是開除團籍、又是取消研究生資格。回老家打了胎的女孩回到學校後,臉色蠟黃、神態倉皇,跟個剛出獄的勞改犯似的,哪有一絲最美年華女孩該有的朝氣和快樂,讓人憐憫又心疼。身邊活生生的例子嚇得王強和她每次在享受愛情甜蜜的同時,都有種做賊的惶惶然,惟恐中槍。
可是,到以後次次希望中槍的時候,卻次次失望。於是,西醫、中醫,西藥、中藥,甜酸苦辣跟神農試百草似的,吃了無數的藥片、喝了沒夠的藥湯,甚至試管啊、打針啊,身體千瘡百孔,可溫玲的肚子依舊沒有鼓起來。那些年,除了上班,就是上醫院、找神醫、尋祕方,直到四十歲時,兩人筋疲力竭地放棄了努力。
也好,兩個人的世界安靜簡單。時間一久,對方一個眼神、一個表情,彼此就明白瞭然。沒有了孩子夢,漸漸的,他們把床上的熱情勻到了室外的活動,除了工作,就是旅行,發誓要在六十歲前走遍全世界。沒有孩子陪伴也沒有牽絆,兩人越遊越起勁。
可今天,送走王強登上回國的航班,溫玲回到家卻心神不定,總覺得哪裡不對勁。王強是做諮詢的,面對全球的客戶。工作性質決定了他常常要出差,這次回國說也是公司指派的。她思前想後,沒有什麼特別的不對勁,言語情緒也如常,就是說,所有的言談舉止都正常合理啊。但兩人一起廝磨了二十多年了,加上女人的直覺,溫玲就是有點坐立不安。
她去沖了個澡,躺到床上,聯想王強這兩個月的生活,細細琢磨。對,節奏和習慣有點變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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