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邊日出西邊雨（三）

相貌平平的她，由於沒有生過孩子且長年運動，身材比一般四十出頭的婦女更多了一份緊致與挺拔。

她撫摸著自己的臉頰，突然覺得這麼些年，其實自己和王強一直就像同學、室友，或是一條戰壕裡的戰友，在異國他鄉拚搏，配合默契、互助互利。可我還是個女人，也想要有人疼、有人愛的。習慣了在職場的獨自打殺，原來內心也是希望有個溫暖的港灣，有人靠、有人疼。過去老看到詩歌、小說中，說女人要小鳥依人、要藤纏樹，她都覺得那是詩人作家的矯情和做作。可現在，她突然覺得她內心是需要這樣的一份溫暖和感情的。二十幾年為人妻而不得，這是多麼可憐的自己啊。

在嘩嘩的流水中，流著嘩嘩的淚。走出浴室，她收住眼淚，躺在床上，一夜無眠。她知道明天中午，王強要回來了。一周就顛覆了二十幾年的歲月，生活、婚姻多麼脆弱，像瓷器，外表造型優美、晶瑩鮮艷、美輪美奐，卻不堪一擊！

跟往常一樣，每逢王強出差，都是抵達了那頭目的地後報個平安，然後兩人各忙各的不聯繫了。等回來時，王強再發個信息，告訴航班號和抵達時間，只要可以，溫玲都會去接他。這次也是，王強在臨上飛機前發了個信息，讓溫玲去接他。溫玲回覆說公司有急事走不開，讓他自己打個Uber回家。

當王強拿鑰匙插入大門鎖口的剎那，他聽見門自動開了。一抬頭，看見溫玲居然站在門裡。他一愣，隨即樂了：「你這是要給我一個驚喜嗎？故意說公司忙走不開。什麼時候你學會浪漫了？會開玩笑了，」說著，王強就要推門而入，想給溫玲一個擁抱。

不料，被溫玲擋住了，「不開玩笑的，我是不浪漫。你倒是浪漫回來了哈。」語調冷冷的，沒一絲玩笑的口吻。王強這才定睛看了一下溫玲，是不像開玩笑。溫玲穿了一套新連衣裙，顯得凹凸有致，臉上還畫了淡淡的妝，抹著一點口紅，比以往的她更多了一份女人的精緻和嫵媚。但還是掩不住臉上的一絲憔悴，尤其是眼下的一小片黑暈。王強望著她有點發怔：她怎麼跟換了個人似的？還真沒注意過，她其實也挺有女人韻味的。

「嗯，你怎麼了？親愛的。讓我先進去，有什麼慢慢說。」王強有點心虛，但還是盡量用和緩的口氣，想搭著溫玲的肩膀擁她進門。

「我想，你沒必要進這個門了。」溫玲冷靜地一字一句，對著臉越來越白的王強說道，「這兩個箱子裡都是你的細軟，你走吧，願意去哪兒去哪兒。你知道我們倆的約定的。」她把箱子放到門外。是，他們倆從畢業時落在那個小城市就說過：這一輩子同甘共苦，無論貧賤還是富貴。如果有誰出軌了，拎起箱子走人，淨身出戶。

王強的臉更白了：「哎哎，你聽我說呀，不是那樣的。」

「那是哪樣的？」溫玲冷著臉反問，甩給他一落紙，上面都是他和那個妮娜的對話及那個女孩的裸照。王強瞄了一眼，就呆立在門外，傻了。

「行了，我不想說什麼了，就按我們以前的約定吧。」溫玲想關門。

「哎哎，你怎麼來真的了？」王強似乎這才反應過來，一把捏住溫玲的手。

「是你先來真的了。」溫玲撥開他的手，像碰了什麼髒東西似地撣了一下，關上了門。

隨後的幾天，王強試圖用各種辦法call她、聯繫她，又是微信、又是電話、又是電郵，也找了各種人當說客，試圖解釋自己的一時糊塗與失足：無非是沒經得住誘惑。要是知道為嘗一口鮮，就要付出前半輩子的恩愛與後半輩子的相守，那打死他也不會的。希望溫玲給他一次重新做人的機會。

急了，又有點埋怨似地指責溫玲太狠、太絕情，他只不過是犯了天底下男人都犯的錯，為何就不能看在二十幾年的情分上，原諒他一回。最後還說，兩人一直沒孩子，王強從來沒怪她沒給老王家傳宗接代。

溫玲一直咬著牙、流著淚堅持著，惟恐自己回心轉意。可當聽到最後王強說的那些傳宗接代的話，她的心徹底涼了。起初，她接受不了的是背叛、是騙。這是她來美二十年，接受的種種美國文化的一個重要概念。她知道，在她小時候，騙，是人們生活中一個大家都理解接受的概念，也許是環境所迫、也許就是善意的謊言。大人騙小孩，天經地義；夫妻互騙，大家也見怪不怪，至今還是一種社會現象。反右、文革，那麼多政治運動出現那麼多的背叛，到頭來不都互相原諒，又成了和善一家親了？

可她來了美國，生活了這些年，拿了美國護照，也真的成了美國人。溫玲選擇的是：不原諒！她想過，中國人強調的破鏡重圓固然圓滿，可鏡上一定有條傷痕印跡，對她來說，那不是裂縫而是鴻溝，永遠不能彌補、不能跨越。

她和王強的事傳到國內，王強的父母、她的父母在譴責王強的同時，都覺得她小題大做，哪能因為這個就鬧離婚呢？怎麼著也要給王強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吧。可溫玲就是關上了家裡的那扇門，關上了與王強和解的那扇門。（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