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課老師

他教了幾十年書，還做到系主任，當年在一起的老同事都早已退休。「我知道你快要到退休的年齡，但學校和系裡真的需要你，我希望你可以留下再服務多幾年。」一次，校長私下盛情拳拳地挽留他。想不到他留下，校長反而比他先離職。聽說是學區內部權力鬥爭，校長抵擋不過上級的壓力，自動放棄了。

兩年前，他的胃出了嚴重的毛病。醫生勸他，要保命，最好辭職在家休養。沒辦法，他遞上辭呈，系裡特別為他舉行了一個隆重的歡送會。同事中有一個他以前的學生，她大學畢業後求職時，她的推薦信還是他寫的。他臨走前，向校長建議擢升她為系主任。她噙著眼淚握著他的手說：「我捨不得您走，以後我有問題可以向您請教嗎？」

他感動萬分，想不到在美國還有遵守職場倫理的後輩。雖在病中，每次接到她詢問他一些系裡棘手問題的短訊，他都不厭其詳甚至熬夜替她想辦法解決。他不但樂意提攜栽培她，還沾沾自喜有這麼一個孺子可教、青出於藍的得意弟子。他身體康復後，過不慣待在家裡無所事事的日子，於是聯絡學區，謀得一個隨傳隨到的代課教師職位。昨晚，他終於等到一個召喚他的電郵，他興奮得整夜失眠。

雖只闊別兩年，學校卻改變得天翻地覆，幾位副校長都換了新面孔。校長秘書接待他，遞給他一個代課的教案文件夾和教室鑰匙。他信步來到那排熟悉的教室，想給同事們一個驚喜，逐個逐個敲系裡各間教室的門。但有的還沒到校，有的是從其他學校轉過來的陌生人。他興意闌珊，上課鈴響了，他打消和其他同事敘舊的念頭。他感到很奇怪，系裡居然沒有人知道他今天來代課，當然也沒有人迎接他。

午餐時他上廁所，意外聽到其中一間教室的擴音器傳來的對話，原來下課時她們忘了關掉戴在身上的無線麥克風。教室門開著，聲音直達男廁所。「你知道S先生今天回來代課嗎？」「我是系主任，怎麼會不知道？」「聽妳的口氣，好像不很高興。妳不想見到他嗎？」「我告訴妳，我看不慣他那老氣橫秋的樣子。」「他不是你以前的老師嗎？還曾是我們的系主任呢！」「那又怎樣？現在我懂的比他還多，我最討厭他以老師和老上司的口氣和我說話！他有什麼了不起？」

他似乎被人狠狠摑了一巴掌，頓時窒息，再也聽不清楚對話的內容。（寄自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