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記憶裡的腸粉

我的小學在廣州市五山路口的小山坡上,路口有一個不起眼的腸粉檔。就如同當時九○年代在廣州星羅密布的其他腸粉檔一樣,那個腸粉檔的設施簡陋,員工只有兩人。台階上放著一口大鍋、一個蒸屜、兩個大桶,外加兩個小盆,一個大桶裡是白色綿密的米粉漿,另一個大桶裝了已經調好味的蒜蓉醬油,小盆裡一個放滿了雞蛋,另一個是現攪的鮮豬肉沫;台階下只有兩張簡易的摺疊桌,還有幾張塑料凳子,這就是腸粉檔的所有家當。
小學時需要到校的時間很早,冬日裡常常是頂著灰濛濛的霧氣就出了門。可無論我多早去學校,那個小小的腸粉檔就已經在忙活了。蒸屜開開合合,一份份雞蛋豆沫腸被端上桌,趕著上班上學的人們,迅速地將腸粉連著醬油撥進嘴裡,心滿意足地擦一下嘴,便又急匆匆地趕往自己的目的地。
觀看腸粉的製作過程,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事情:一勺粉漿平鋪在不鏽鋼蒸板,輕輕搖晃一下,便乖巧地鋪滿了整個蒸板。老闆娘輕輕地將其推進蒸屜裡,再拿出時便已經結成腸粉。一個蒸屜一般裡面有六層,蛋和肉沫需要在不同的時間加入來保證口感。
顧客可以選擇齋腸、加蛋、加肉,或者加蛋同時加肉,老闆娘能清晰地記得哪一個顧客要了哪一種腸粉,同時也記得每一層蒸的什麼腸,腸粉蒸到什麼步驟了,裡面有些什麼材料,還不忘記將恰到火候的腸粉端出,淋上靈魂醬汁,放在那位客人桌上。小時候,這每日不變的腸粉,就是永遠都吃不膩的絕味。
出國以後,我一直想復刻心心念念的童年味道。先是買了一款市面上暢銷的腸粉機,再到當地的華人超市買來了已經配好的腸粉專用粉。反覆實驗,經歷了無數次失敗以後,成果還是賣相不佳。粉漿配好後沒有多久,就會迅速沉澱,如果粉漿太稀,便無法凝固成型,而如果太厚重,又會直接蒸成一塊硬皮, 難以下嚥。加蛋和加肉沫的時間點也難以掌控,加晚了,腸粉正好而蛋不熟,加早了,蛋液發綠起泡,影響觀感也敗壞口感。手忙腳亂忙活了一早上,鍋碗瓢盆用了一堆,真正成型能吃的卻沒有幾份。這時候就只能癱坐在椅子上,懷念起廣州街邊的腸粉檔來。
隨著舊金山灣區華人的持續不斷湧入,開在灣區的腸粉店、早茶店也日益增多,銀記腸粉已開了四家分店,明記也開始入駐,而在各大粵式酒樓,各式牛肉腸、叉燒腸更是不可或缺的一道菜品。可惜嘗遍灣區各式腸粉,總是覺得不如童年時候的味道。記憶中的腸粉,粉皮輕薄,口感軟糯,爆過蒜的醬汁香而不嗆;而這邊吃到的腸粉,要麼皮厚成團,要麼皮薄韌性大,口感更接近於陳村粉。帶著對童年味道的希冀,我回廣州第一件事,就是尋找腸粉檔。至於具體是什麼樣的味道,我自己也說不清,那種味道只能夠靠舌尖的觸碰和鼻翼的辨別,在咀嚼中慢慢體會。
多年過去,廣州的早茶鋪、早餐鋪再也不是當年的樣子,路邊攤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鑲嵌在商廈裡面的店鋪。菜品也是推陳出新,主推菜式多半是我小時候從未聽說過的紅米腸、杏仁雪糕雙皮奶之類的新品。幸運的是,多年前的那些老字號都還在,我們甚至都沒有刻意去走街串巷尋找,舌尖的呼喚在西關一家小檔口就輕而易舉得到了滿足,腸粉皮薄綿潤,醃製好的牛肉,肉質鮮嫩多汁,一口下去滿滿都是童年的回憶。
倫敦大學的科學家們發現,在所有感官記憶中,氣味是最不容易被忘記的,視覺記憶在幾天甚至幾小時內就可能淡化,而產生嗅覺和味覺卻能長存在腦海裡。這也許就解釋了,為什麼人離開了家鄉後,很少有人去回憶家鄉的某一個地標建築,卻總是對小時候吃過了一串糖葫蘆、一個燒餅念念不忘。
儘管我對家附近街道的記憶已經非常模糊,但是我對腸粉、燒賣、蝦餃的記憶卻可以精確到鹹淡、嚼勁和質感。這種記憶,就像扯著風箏的線,即便是行千萬里,都會魂牽吾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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