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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國猶太奶奶瑞塔

圖∕123RF
圖∕123RF

一上班我就接到晚班護士報告,五房的病人瑞塔如果再要求給她兒子打電話,請不要輕易幫她撥通電話,因為昨天她用護士的手機給她兒子撥了五十通電話,搞得她兒子根本無法上班。

八點鐘,我走進瑞塔的病房,她呼地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單薄的身子還前後晃了幾晃,兩隻乾瘦的手緊抓著床架子儼然就像一個拉線木偶般架在床裡面。滿頭參差不齊的白髮包裹著的那張乾癟的小臉,露出幾分興奮,微腫的眼泡托起一雙藍眼睛珠子直勾勾地盯著我,彷彿就要把我從病房門口吸到她身旁似地。

瑞塔靠臀部一點兒一點兒將自己的身體往床邊兒挪動,一邊還用俄語烏拉了一連串我根本聽不懂的話,同時用右手擺個打電話的姿勢,口中發出:「son、son、my son」的簡單英文。想起晚班護士的交代,以及她兒子的吩咐,我尷尬地對她苦笑一下,輕輕朝她擺了擺手說:「親愛的瑞塔,現在時間還太早,等一會兒再說。」明知她聽不懂,但我還是不由自主地講出來。我又指指白牆上的掛鐘比劃著,希望她能明白我的意思。我拍拍血壓計示意瑞塔伸出胳膊,還要測她的血糖。可就在這時她雙手拉著床架子一鼓作氣地忽然站立到了床邊地面上,光著腳丫子,雙手一把扯住我的胳膊,然後竟咕咚一聲地跪在了我面前,同時大嚷:「my son、my son」。沒想到她動作這麼快,我著實被嚇了一跳,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她又雙手合十,不停地對著我作揖點頭,嘴裡叨念著:「please、please」,就像中國人講的「求求你,求求你呀!」

這輩子還沒有人給我下跪過呢。我立刻扶她起身坐到床邊,並遞上一杯水。在情感上,我完全無法拒絶,不得不撥通了她兒子的電話,留言說明情況。沒過幾分鐘,他回電話讓母親接聽,並用俄語告訴她,以後每天早上九點和下午五點會按時往病房打兩次電話,希望母親不要焦急。自那以後,瑞塔就像吃了顆定心丸,安靜多了。

對於一位只講俄語、又患初期痴呆症的老人來說,陌生的環境使她極度缺乏安全感。白天她常常比劃著要敞開房門,時不時還站在房門口往外張望。她很膽小,我斷定她不會往外跑。

語言不通一開始確實是個問題,雖然醫院有專用翻譯電話,但接通也很麻煩。有幾次我不得不照貓畫虎地學著發音,用微信傳遞給遠在莫斯科的大學同學問那是啥意思,也還逮住幾句,幫助到她,甚是欣慰。再後來語言就不是問題了,用手比劃,使眼神兒,發聲,每天就那麼幾件事情都可以全搞定了。住院頭一周,因為她滿口爛牙又沒裝假牙,咀嚼困難,醫院餐廳派送的都是糊狀的食物。到了收餐具的時候,看她都吃得精光,我們都很高興,覺得她飲食正常,有望早日恢復並出院回家。我常常拍拍她的肩膀,然後豎起大拇指表揚她,瑞塔也會報以微笑。

有天一大早我推開瑞塔的房門,房裡突然發出一股酸腐味道兒。我比劃著讓她去洗澡,她欣然同意。領她進了浴室,拉了一把淋浴椅子讓她坐好,掛好浴巾,擺好小瓶洗浴液,擰開熱水,拉了浴簾,我留她一人在溫暖的浴簾後沐浴,可以想像瑞塔是多麼愜意。其間我想幫她換換床單,一掀開枕頭我被嚇了一跳,竟然發現有很多裝在塑料袋裡的飯糊糊被壓在枕頭下面,又拉開床頭櫃看,裡面也塞滿了已經發霉的食物,還有幾袋子堆放在衣櫃裡。一周的三餐有一大半被她存藏起來了。

我實在不理解瑞塔的舉動,老年痴呆初期也不至於會傻到這種程度。不由分說,我毫不猶豫地拉過垃圾桶將所有食物袋子統統丟了進去。就在這時,剛洗完澡從浴室出來的瑞塔像瘋了似地拚命比劃著撲了過來,並聲嘶力竭地冒出一連串的俄語。她雙手伸進垃圾桶裡搶出袋子又塞回衣櫃,一副非常生氣的表情。我沒辦法阻止,根本就犟不過她。待她稍微冷靜片刻,我用身體比劃和表演著如果吃了這些發霉的東西,人就會肚子痛,上吐下瀉,然後作暈倒在床上的誇張動作給她看。我以為她會理解並聽懂我,可瑞塔非常堅持,絲毫不動搖,甚至用雙手壓著抽屜不讓我再打開來。此刻我才恍然大悟,原來每頓飯她都沒有吃多少,全藏了起來,我每次還認真地在電腦病曆上記錄下她吃了100%的飯量,怪不得她看起來越來越憔悴。

我放棄與瑞塔辯駁,忙別的病人去了。直到下午她兒子來醫院探母時我提及此事,希望他能與母親用俄語認真溝通一下,讓她明白以後再也不要藏食物,以免吃壞肚子,病上加病。他苦笑一下告訴我,在家裡母親也經常這樣,並神情嚴肅地給我講述了一段他母親的悲慘經歷。

原來瑞塔是俄國猶太人,二戰後期,她隨母親在德國占領區猶太人集中營待過。集中營裡缺衣少食,經常以吃煮土豆皮為生。由於吃不飽,大家就養成了偷藏食物的習慣,小小年齡的瑞塔隨著大人在那裡經歷了人生最慘痛的時期。我眼前閃現出電影《辛德勒的名單》裡猶太人集中營的鏡頭,彷彿看到了眼窩深陷、飢腸轆轆的瑞塔小姑娘。瑞塔當時只有五歲,在集中營待了幾個月後,被蘇聯紅軍解救了,以後隨父母輾轉流落到波蘭,及現在的烏克蘭,最終以難民身分被美國收留。這都是上個世紀的事了,但仍像噩夢一樣縈繞在瑞塔心頭。

他說,自從母親得了老年痴呆症,她的一切舉動都變得十分古怪,她幾十年前兒時的記憶都回來了,反而在美國的生活她卻忘得差不多了。「如今,無論是烏俄戰爭還是巴以衝突,都實在讓人痛心疾首,我們實在是受夠了!」瑞塔的兒子滿腔怒火地說,那壓抑已久的對戰爭的厭惡之情都寫在了他的臉上。說完他嘆口氣,然後消失在長長的過道盡頭。

之後每當用餐時,我們都開始留意瑞塔,爭取用新飯換舊飯,連騙帶哄地將她吃不完的剩飯都收回來倒掉,或趁她睡著時將舊飯收走。痴呆症患者是分不清食物的好與壞,抓起來就吃。

幾周過去,瑞塔的病一點都沒有好轉。偶爾她趁我們不注意還是將吃剩的食物倒入塑料袋裡,往床底下枕頭底下藏,甚至還往自己的鞋裡塞。藏食,已經成為瑞塔生活的一部分,根深柢固。她見了陌生人依然是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那段猶太人集中營的恐怖生活造成了瑞塔很深的心理創傷,幾十年後竟成為她老年痴呆的添加劑,終究是難以治癒了。

瑞塔八十多歲了,戰爭留給她的後遺症會隨著她的生命終結被帶入墳墓,可是新的戰爭又會帶給無數平民帶來更多的災難與後遺症,千萬個瑞塔將會不斷地出現。

(寄自華盛頓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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