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鯨登岸的回憶

現居住的紐芬蘭島聖約翰斯，坐擁大西洋，常可看到鯨魚，而緊臨聖約翰斯港的信號山，是觀看鯨魚的好去處。站在信號山頂，面對浩瀚的大西洋，碧濤接天，常能見到鯨魚出沒，如果你夠幸運，還能看到鯨魚噴出幾丈高的水柱，或巨大的魚體高高躍離出水面。

但是，每當我在這裡看到鯨魚時，我就不禁要想起童年時在家鄉海上乍見鯨魚的驚豔情景。巨鯨登岸，那可是海邊家鄉人從未見過的一大奇觀，一個大事件。

那是上世紀五○年代初，我剛上小學一年級。五月的一天放學時，一些大同學嚷叫：「看老將去！北海上來一個大老將！」「老將」是我們這裡人對大鯨魚的稱呼，在家鄉人的腦海裡，虎是山中王，鯨魚這個大傢伙是魚精，當然是海裡的將帥了。

我也跟著大同學向北海跑去。北海是我們鄰村，也叫鱍魚圈（quan）。來到北海海邊，那裡已經站滿了人，鞭炮劈啪響，有人還在岸邊擺上香案，焚香燒紙。只見海水裡橫臥著一個龐然大物，深褐顏色，望去像一道礁石，都說有三十多丈長，比最大的船還要大。想不到海裡竟有這麼大的魚。

我驚奇地瞪大眼睛看，一邊聽著身邊大人們議論，有的說，牠可能在海裡惹了禍，被海龍王貶到岸上；有的說也許牠和蝦精打仗，被蝦芒刺瞎了那隻眼，我這時才注意到鯨魚有一隻眼睛成了黑洞洞，沒了眼珠；又聽一個人不無擔心地說：「老將上岸，不是好事體，凶多吉少啊。」聽了這話，有人臉上就失去了笑容，心裡很是犯忌諱。

其實這種觀念由來已久。中國古書裡最早稱鯨魚為鯢，之後才見有鯨魚的名稱。「淮南子」等古書，都有「鯨魚死而彗星出」之說，彗星又稱「掃帚星」，主災凶，古史書上有不少這類史實記述；這「鯨魚死」與「彗星出」 並稱，其意不言自明。

因此海邊的家鄉人，對鯨魚很是敬畏。我曾聽爺爺說，出海趕船的人，有兩怕，一怕遇到風暴，二怕遇到「老將」。家鄉漁人早就領教過海裡這個大傢伙的厲害，牠一出現，海就興風作浪，像來了風暴，不用說牠穿過船下，只要臨近，牠尾翅或鰭一掃，船就會像瓢一樣翻了個兒，船毀人亡。所以凡出遠海，船上都要預備鞭炮、香燭等物，遇到「老將」，趕緊焚香放炮，磕頭作揖，祈求海龍王保佑。但爺爺說，也有不怕這海上「老將」的，這人就是鄰村名叫秦二海的，是全鄉有名的海泳能手，海上風浪再大，也敢下海弄潮，他最擅長的是踩水，踩起水來，如履平地，行動如飛。

這一年夏天，秦二海來了興頭，要從家鄉的敦台山，游到對面的仙人島，再游回來。仙人島隔海遙遙與墩台山相望，海面距離也有三十多華里。果然秦二海不到幾個小時，就游到仙人島又游了回來。

這還不算奇，奇的是，他游到深海處時，卻遇到「老將」，躲閃不及，被「老將」一口吞進肚裡，只感到裡面一片黢黑，又滑又熱。幸虧起身時備有一把尖刀，以防鯊魚的，現在即派上用場。他憋著氣，拚力揮動尖刀，亂扎「老將」肚腸，結果忽然被一口吐了出來。這有驚無險的故事，成了我們海鄉一帶人們的口頭傳奇。

北海這條登岸的巨鯨，最後被用長鋸割切成斷塊，裝了七、八大卡車，運到縣城的一個煉油廠。

不想三十年後，一九八三年，國務院批准在我們家鄉海上修建港口。現在家鄉的這個小海村，早已成為三十多萬人口的海濱小城市，名為營口鱍魚圈開發區，也是東北地區一個著名的旅遊景點。家鄉村屯的農民們，一步登高，都一變成為市民，由平房住進了樓房。因此，當年過來的人們就說，三十年前那巨鯨登岸，原來竟是海鄉人的一個祥瑞之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