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夢中的飯店(下)

之後，我很久很久沒有進國際飯店。其原因很顯然，國際飯店仍然是上海「最高級」和「最貴的」飯店之一，父母要從經濟的角度來考慮問題。我也一直在夢想什麼時候能住進國際飯店，但理智告訴我，這只是一個空洞、飄渺、虛幻、永不可能實現的夢。

轉眼到了文化大革命，一切都被搞亂，我被迫下鄉，去國際飯店的夢想瞬間變得更加遙遠。然而，沒想到的是，在文革中，我居然又一次幸運地成為了國際飯店的座上客。

那是一九七四年，中國正處於文化大革命中期，我的舅舅從法國回來。舅舅是從上海交通大學畢業後，於上世紀四○年代赴法國留學的，後來中國政權變更，他就留在法國，沒有再回來。那年，他決定回來探視年邁的母親和兄弟姊妹。

舅舅當時是法國巴黎第六大學的物理教授，並在物理領域取得了相當的成就，根據中國駐法國大使館傳來的信息，他被稱為巴黎學術界著名的「兩蔡」之一。所以，上海市政府非常重視他的來訪，統戰部長接見了他，並安排工作人員全程接待陪同。舅舅被安排在上海國際飯店下榻，而國際飯店在彼時仍是上海最好的飯店。

那天，母親和父親，帶著我，上國際飯店去探視舅舅，母親和舅舅交談甚歡，我只是在一旁聽聽。不久，吃飯的時間到了，舅舅邀請我們上國際飯店的西餐廳去吃飯。當我聽到要到西餐廳去吃飯，心中的高興，絕非以言詞能形容，這是因為十四樓的西餐廳，是我一直想去而未能去成的地方。

西餐廳就餐的人寥寥無幾，也難怪，此時還是處於文革當中。我記得我點了牛排作為主餐，吃什麼實際上無所謂，重要的是，我在上海最高旅館的十四層吃了一頓西餐，這是當時少有人能達到的「壯舉」。此次飯後，我還把上國際飯店十四樓吃飯的「光榮」，向同學和朋友炫耀。

當年我僅僅是到國際飯店吃飯，並未入住。以後，我出國，也回國過幾次，但都未曾住過國際飯店。這次，我終於了了我童年時候的心願，住進了國際飯店。住進飯店的一剎那，我的激動，難以用語言來形容，我從童年就有的曾被認為不可能實現的夢想，終於實現了。儘管，從理智上說，我知道國際飯店早已不是上海首屈一指的飯店，但是，這是我自童年起就魂牽夢繞的飯店，在我的心目中，它永遠是「最高」和「最高級」的飯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