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話休士頓小西貢

四月最後的一個周六，我們前往休士頓百利大道上的中國城區域內的超市買菜，並順道前往同在百利大道更西端的越南城逛逛。結果在越南城的中心點，也就是香港城（一個巨型超市和越南裔店鋪群）停車場之一角，瞥見了工作人員正在搭起一座舞台，且舞台背景懸掛了巨幅「南越共和國」黃底三條紅橫線的國旗圖案；還注意到舞台頂上英越文並列的標語，英文的部分為「年輕的越南世代永不忘記國恥之日」（Vietnamese Youths Never Forget the Day of Infamy），我才猛然想起，距離一九七五年四月三十日所謂的西貢陷落，昔時的南越共和國已經被「滅亡」了近半個世紀之久了。

我出生成長於寶島台灣，作為「反共陣營」堅強盟友一員的中華民國政府，對於當年身處「反共前線」南越政府的報導自是不遺餘力，中華民國政府在總政治作戰部主任王昇上將的統籌下，還曾派遣國軍政治作戰人員工作團常駐越南，協助阮文紹政府軍隊進行心戰和思想教育。

一九七五年四月五日驚聞「民族救星」蔣介石先生逝世，在往後一個月間的國殤期間，電視新聞的報導不是講述蔣先生的豐功偉績，或各地民眾前往台北瞻仰蔣氏遺容的畫面，就是聚焦於中南半島戰事的緊張糜爛。四月底，在西貢（今名胡志明市）的美國駐越南大使館庭院內，和周遭數個高樓樓頂，難民們爭相搶搭美軍直升機好由空中離開「圍城」西貢的場景，更是讓人瞠目結舌。

未幾，甫上任兩日的南越共和國楊文明總統宣布無條件投降，且要求南越軍隊停止戰鬥，民主的南越共和國就此淪入來自北越河內的共產黨政權統治，關入了「鐵幕」。

往後數年間，成功統一全境的越南共產黨政權，因為執行不同的經濟政策和舉起「排華」的政治大旗，南中國海上出現逃離故土的越南「船民」，震驚世界，怒海求生倖存的難民們先逃至東南亞諸國，然後在當地難民營內等待全世界各國伸出援手，能給予移民額度，好搬遷到他處建立新家園展開新生話。

我來到美國讀書工作，自然免不了接觸到許多來自越南、柬埔寨和寮國的中南半島移民。而二十年前舉家自加州搬遷到德州休士頓後，發現此間也有一座越裔人口稠密集中，且緊鄰中國城的越南城，也被越裔族群暱稱為「小西貢」（Little Saigon），它是以前述的香港城（據聞是一位潮州籍的越南華僑所創立，故名）為核心，向周圍輻射出去。

香港城廣場的斜對面，尚有一座二○○三年落成的越戰紀念銅像，其基座上站立了一名身材高大的美國軍人和身材略小的南越軍人，兩者肩並肩全副武裝，手持美製M-16自動步槍行戰場警戒之貌，象徵越戰期間兩國軍人共同經歷生死的革命情誼。銅像基座前還有一尊中國式樣的大「鼎」，旁邊另有一組銅像，詮釋著一家五口老小攜帶簡單行囊步行逃難的場景，無言地闡述戰火對越南黎民百姓生活破壞之殘酷。

再者，東西橫向貫穿中國城的Bellaire Boulevard（在中國城這端中文名稱為「百利大道」），繼續向西為「小西貢」地區諸多越南超市、餐廳、商鋪所包圍，尚有著另外一塊路牌名喚「Dai Lo Saigon」，對不識越南文的我而言，可以猜出是「西貢大路」之意。

而與之南北縱向交叉的幹道，有五條以越南人名來命名的大街，諸如黎文興路（Boone Road，又名Le Van Hung）、阮科南路（Kirkwood Road，又名Nguyen Khoa Nam）等，竟然是表彰五位在一九七五年四月三十日南越共和國陷落當日，自戕明志的五位南越陸軍將領名諱，這也讓我感受到此間越南僑社組織懷念南越故國情節之深重。

在此尚值得一提的，當屬我先前的同事阮兄。原來官拜南越陸軍少校營長的他，在南越陷落當日，正和所隸屬的南越陸軍第一軍團，一路狂奔至海邊，並承美國海軍派出戰車登陸艦接應撤出，這是唯一成建制離開越南的南越陸軍殘餘部隊。

更有意思的是，阮兄在一九七四年一月中國人民解放軍發動西沙海戰之前，竟曾率領一個連八十餘位南越戰士，駐守在他所謂的黃沙群島（西沙群島的越南名稱為Hoang Sa）中的某島，還貴為島主「土皇帝」。我笑說他有幸任期期滿早些調離該處，方才避免捲入後來的西沙海戰之交火。

先前我在加州時，還偶爾能在特定的南越節慶時，於國際電視頻道上，觀看前南越老兵身著筆挺的前南越共和國海陸空軍制服，攜帶步槍手槍（不知是真槍否），在南加州橘郡西敏市的「小西貢」廣場，列隊舉行閱兵分列式，以雄赳赳氣昂昂的齊步通過司令台，接受此間越南僑領的檢閱；縱然這些中年以上的受校「軍人」之身形，已不復當年年輕時的英挺了。

轉瞬間又二十寒暑呼嘯而過，這些前南越老兵凋零更嚴重了，連當年鎮守過中國領土西沙群島的同事阮兄，也早早退休成為八旬老朽了。當然，「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的鐵律是無法逆轉的，如今許多旅居歐美的越南僑民，在僑居地繼續表達效忠前南越共和國的選擇，再再顯示付出百萬生靈的「越戰」裂痕猶在。希冀世界上沒有戰爭，人人都能安居樂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