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勾起的回憶

王家衛的電視劇「繁花」，是今年的熱門話題，故事描述九○年代上海股市步入現代化初期，不同人物在這個充滿希望的新時代，如何為權力和金錢而奮鬥的故事。劇中加插了許多當年流行的歌曲，勾起了不少過來人的回憶和共鳴。

「繁花」的主要故事發生在一九九三年，這也是我被當年投資銀行一哥所羅門兄弟，從紐約調往亞洲做Trader（交易員）的頭一年。那時，剛剛興起的亞洲市場被視為投資組合的熱門對象，華爾街紛紛把賺錢的科技和策略從紐約搬過來，大展拳腳。眼見那股熱火朝天的衝勁，令我感受到一股觸電般的動力，渾身是勁，深信前途無限。現在看著「繁花」，彷彿感到時光倒流，把我帶回到那個風雲交匯、雄心萬丈的黃金時代。

想當年，我的師兄們都是所羅門Arbitrage（套利）部門的大Trader，部門雖小，只占公司員工的百分之一，卻獨領風騷，常常賺到全投行八成以上的利潤。其策略之一是買便宜貨，同時透過沽空大市對沖。

當時最便宜的資產之一，是可換股債券 （Convertible bond，俗稱為CB），為了在亞洲尋找不同公司發行CB，我跟著日本分行大老闆的團隊到上海跑了一趟。這是我第一次來到這個大都會，見到了還是爛地一片的浦東，也見識了和平飯店的音樂廳和酒吧，並與多家公司的總裁見過面。

上海給我的第一印象，是一個正在突破邊緣的發展中城市，在落後與嶄新之間充滿著希望、能量和活力。沒料到的是，三十多年後的今天，這種感覺竟都被王家衛在「繁花」中巧妙地重現。

但是演到第三十集即止的「繁花」，沒有給我們一個愉快的結局。尤其當百折不撓、活力充沛的汪小姐凱旋回到黃河路時，發覺短短數個月後，她奮鬥多年的戰場已人去樓空，戰友和情敵都不知所蹤，不禁令人惋惜。不過這種人情冷暖、變幻莫測與身不由己的現象，正是「繁花」最寫實的一面，也是她源於生活又高於生活的巧妙之處。試想生意夥伴之間的情誼，就算曾經以為是畢世難得的患難之交，在境遇發生變化之後，究竟有幾個仍能保持得住呢？

疫情之後，今年我第一次到東京、首爾和新加波探望多年不見的舊同事，他們都是曾經與我在各投行並肩戰鬥過的老夥伴，沒見四、五年，多已轉行或退休，雖然都蒼老了一點，還是一見如故，能整晚摸著酒杯底暢飲。不過畢竟時過境遷，興趣和理想難免有所改變，有些朋友雖依然能飲，有時卻會相對無言。

而最令人失望的還不是這些，而是一些曾經一同出生入死的老戰友，由於種種緣故，竟不想再見故友，哪怕利用現代最先進的社交平台，也找不到他們的蹤跡，一如「繁花」的結局，令人深感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