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見面定終身

我和太太是未見面定終身，在別人看來不可思議，甚至充滿冒險性。故事發生在一九五九年九月某個晚上。

那時我在瀋陽某廠工作，未來的妻子正在讀高中三年級。自一九五一年參軍、讀書、工作離開家八年多，我一直未回過家，父母想我、惦念我的婚姻，是自然的。於是大哥寫信告訴我：「母親有病，你一定回來一趟。」我請了假就急急忙忙回去了。看到母親在病榻中，大哥說：「母親是為你婚姻事病倒的。」我心裡很難受。我在瀋陽先後處過幾個女朋友，因為無果就沒給父母說過。

我回去得知，此趟我的任務一方面是看望父母，另一方面是相親。他們說的這門親事，在給我的家信中從未提及過，我覺得很蹊蹺。讓我相親的是我上完小那個村的女孩，她父母可能是因為我在該村上了幾年學，和我是升完小時大紅榜上的狀元，給他們留下一點淡淡模糊印象。

雙方父母認為這門親事不蹊蹺。據說自女孩上高中到我回家探親兩年多時間裡，雙方父母一直在撮合這門親事。其中還有兩個人至關重要，一個是我的小學老師張慶榮，一個是我弟弟張守政。

張慶榮是我同村的，住處距我家不遠，年齡比我父親小七、八歲，對我父母十分熟悉。他是工作隊員，就住在這女孩家，和女孩父母無話不談。因為是鄰村，雙方父母本來就認識，經張慶榮長期吹風，兩家就更熟悉更近了。張是我小學老師教我三年，對孩童的我，他也了解一二。

我在外面的情況，女孩是透過我弟弟知道的。我弟弟小學和她在一起，初高中雖差一年，但都是一個學校，把我的照片、我的情況，甚至有時我給家裡的信，都給女孩看，女孩又說給她父母聽。關於這門親事，兩家父母、張老師和我弟弟，他們桴鼓相應，唯獨我蒙在鼓裡。上述這一切都是我們結婚以後，太太一點一點告訴我的。

再說相親的那個晚上。我弟弟領我去高中見那個女孩，我記得學校正在上晚自習，我弟弟去請她，我在校門口等。過了一會兒，弟弟回來告訴我：「她不想見你。」我並不沮喪，認為很正常，因為本來就是蹊蹺。我回去告訴病中的母親，她倒自信地說：「你去了就好，好事多磨。」

我在母親身邊住了兩天，安慰母親：「娘，你無大病，養些日子就好了。不要操我的心，我今年才二十五歲，我長得也不醜，有一米七六的個子，不會找不到對象。」然後就回瀋陽了。

我剛到瀋陽，就收到這女孩寄來的信，我並不急著拆信，我想那天晚上她沒見我，來封信進行禮貌性道歉就是了。拆開信看，她沒有道歉，她只說：「你來見我，雖未見面，但你心到了，我接受了。」女孩來信的事，我及時告訴母親，讓她寬心。

以後我們就鴻雁傳書來傳遞愛情。說實話，和一個未畢業的高中生談情說愛，顧慮較多。那個年代學校運動多，無事生非的事不知什麼時候就落到你頭上，右派帽子怎麼戴上的？就是「說了一句不合時宜的話」。在信中我一再囑咐她好好學習少說話，高中畢業能否考上大學？學什麼專業？畢業後又分到哪裡？我寫信把這些問題都告訴她，讓其想清楚，有點思想準備。她很執著，並說我們一定會有好結果。

就這樣我們書信來往兩年多，一九六一年學校放寒假時，我回去探親，兩人訂了婚，告知雙方父母。一九六二年暑假我回去，拜訪兩家老人：「我們要結婚了。」因為三年天災人禍，每家都是家徒四壁，沒有能力舉行任何儀式。在我們六十多年婚姻生活中，太太「控訴」我不知多少次，說是「我把她偷來的」。我確實對不住她，我們沒有任何結婚紀念物，現在能回憶的，就是結婚那天晚上，兩人擠睡在學生單人木板床上。

由於上帝的眷顧，我們結婚後很幸運也很幸福。她大學三年級得了肺結核病，來勢很猛，校醫讓她退學，系主任支持她不要退學。我寫信告訴她：「不要怕，堅強點，疾病也是欺軟怕硬的。我給你寄點錢，雞蛋牛奶天天吃，會慢慢好的。」

過了幾個月去檢查，病有很大好轉，畢業時醫院鑑定可以半天工作。她分到吉林三叉子林區，整天上班，領導就不知道她「患有肺病半天工作」的事。林區處處是氧吧，不多久去檢查，竟然痊癒了，連疤痕都沒有。她寫信告訴我，我高興懵了，祝賀她康復，我要她一定把自己病癒的好消息告訴系主任，好好謝謝他。

還有一件幸運的事，就是兩年後她順利調入我們廠，那時候分居兩年能團聚的屬於奇蹟。廠裡分給我們一間不大、有廚房有廁所的房子，太太常說那小屋是雞蛋殼，不過我們有了真正的家。

就在這小屋，我們生活很溫馨，從無吵架和大聲說話。不大小屋撲撲騰騰生了兩女一男三個孩，三個孩在這小屋茁壯成長。對門鄰居沒有孩子，很是羨慕，常流露出想要我們送一個孩子讓他們撫養。

三個孩子如今早已是博士和碩士，他們都有自己幸福的家。兩個女兒很快就要當上奶奶或外婆了，唯獨兒子要當爺爺還得幾年。

我太太有學問，識大體，很能幹，我的同事都說：「太太是天上送給你的林妹妹。」我心想：十個林妹妹也抵不上我太太。在六十多年婚姻生活裡，太太常對我說的一句話就是：「我的對象沒找錯。」我常對她說的一句話就是：「那天晚上我去相親，雖未見面，但那一趟去得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