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瑪的哭很美

兩天之中，我親眼所見，艾瑪哭了三次，第一次是昨天，因為張薔的嘲笑。

艾瑪是四十多歲的墨西哥人，矮個子稍胖，在社區成人學校和我們幾個前後來的中國人，一起在初級組學習英語。教室裡還有中級組和高級組，大家都是圍坐，艾瑪的座位緊鄰老師，該她朗讀時，她低頭指著單詞，讀一個就仰起頭看一下老師，純淨明亮的大眼睛得到老師的回應後，接著才讀下一個。放學後，我們和她經常一起步行七、八分鐘，到十字路口才說再見。

我們初級組英語最好的是阿香，學習筆記厚厚的，她說學會了英文，要去開網約車，初級組還有大鵬夫婦和我們老兩口。她們提過張薔，在我們之前來上過課，她住在富人區，家裡有雇用保母和司機，在中國是護士，後來自己開了醫藥公司，父親是名醫，老公是房地產商。

昨天快要上課時，張薔來了，她用英語和老師打招呼，見到我說：「叔叔，我見過您。」在社區公園中，我見過她母親帶著她的孩子來玩，沒注意她。她修飾後的睫毛張揚地往上翹，穿著長裙，香氣四溢。她喊那一聲「叔叔」，讓我頓生好感。

我的英語程度很差，老師常讓我在旁邊的電腦上學習，練習對話時再回到組裡。平時挺好的，但今天每當艾瑪朗讀時，都能聽到張薔咯咯地笑著，惹得另兩個組的同學也都不滿地看著她。

課間休息，高級組一個高個兒的墨西哥女士，站在我們組前嚴肅地說了些什麼。上課了，沒見艾瑪的身影，老校長溫蒂坐到初級組這裡，她告訴我們：「有一天放學後，艾瑪沒有走，突然哭了，說自己來美國這一步走對了，美國太好了，她要學好英語找個工作。她有兩個女兒，老公一個人做工很辛苦，她很努力學習，頑強地重複著那些單詞。你們可能看過我帶來一些穿過的衣服，那是要給她和孩子的，我們誰也不要嘲笑她。」

老校長說完後，走到教室門口拉開門，那個墨西哥女士陪著艾瑪回到教室。艾瑪落坐後淚珠就流下來，緊鄰的阿香趕緊遞給她一張紙巾。

放學了，張薔說她今天是來告別的，明天下午要回中國「印票子」，阿香告訴我，「印票子」就是「掙錢」的意思。看著張薔開著紅色轎車駛去，我暗罵：「妳明天就走，家裡那麼有事，今天就別來攪和了。」

今早到教室後，阿香和大鵬夫婦各拿著一個塑膠袋遞給艾瑪，說是幾件艾瑪可以穿的衣服。那個高個兒的墨西哥女士走過來，又是擁抱又是感謝，艾瑪說不出話來，只是掉眼淚。

我的老伴拿出一條褲腿繡花的黑色牛仔褲，還有一件新帽衫送給艾瑪，艾瑪曾誇讚過老伴這類褲子。老校長溫蒂欣慰地在一旁笑著，或許會以為是我們五個中國人事先就彼此商量好了。

放學後，我們又和艾瑪一起回家，快到十字路口時，一輛紅色轎車突然停在路邊，車門打開了，是張薔，她提著一個裝著滿滿衣物的Nike大號塑膠袋，迎面過來就和艾瑪擁抱。張薔不斷地說著Sorry，接著把袋子塞到艾瑪手裡，並告訴艾瑪：「購物小票在袋子裡，衣服、鞋子如果穿得不合適，就去專賣店換，家裡的人已經在等我馬上去機場。」張薔說完就笑著揮揮手，匆匆地開車走了。

汽車已經開到遠方看不見了，淚水漣漣的艾瑪還在盯著瞧，我突然覺得，艾瑪的哭很美，我一動也不動地看著，把她畫在我的心底。